冬天，松花江边的松树开花了，一大团一大团的雪绒花，蓬蓬勃勃地盛开。一大堆一大堆的游人聚集松花江边。松花江上雾气弥漫，薄雾欢快地游走于江面，松花江水沸腾了，雾气滚滚，翻腾奔涌，蒸腾出一江的热浪。松花江醉了，游人也醉了，一江盛世，一江温情，不是春暖胜似春暖，不是骄阳堪比骄阳。
　　 2023年冬天，让我们赴一场雾凇之约吧。
　　
　　 一
　　 今年冬天，远方的表姑突然回吉林来了，住在我们家里。
　　 几十年来，她一直过着单身生活，妈妈说她一直在等一个人。早年听说表姑在北方有一个对象。处了八年之久，最后被姑奶奶拆散了。后来表姑去了南方教书。几十年过去，表姑接近古稀之人，满头银发，像雪一样的洁白。最近查出患了癌症，却没有做手术，选择保守治疗。她不想在病床上打发时间，打算四处走走。现在有一个心愿，就是来吉林市看看家乡的雾凇。
　　 然而雾凇并不是可以预约的，谁也不知道它何时出现。
　　 来吉林几年，我竟没有机会走近雾凇，仔细看清她的花容月貌。每次遇见雾凇，都是有事路过江边，或者上班，或者办事，只能从远处依稀看见她美丽的倩影，从眼前掠过。远见那一片的冰清玉洁的琼花成片盛开，醉了那一片松江水，不由得心神荡漾。人在路上，心却留给了雾凇！从此，观赏家乡的雾凇也成了我的心愿。
　　 每年冬天，只要有雾凇的日子，吉林人定会在朋友圈里争相告知，相约不能错过。能看见雾凇的幸运儿总是把自己拍的雾凇照，大晒特晒，晒喜悦，晒浪漫，晒风情，晒的是作为吉林人的自豪。没看到的多少有几分失落，从别人发的图片中感觉到酸溜溜的滋味，偷瞄别人发的图片，美丽的雾凇，倩影依稀，在水一方，忽然有种佳人不得见的失落，可惜雾凇时有时无，等你听到消息赶过去，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看见蓝天碧空下清澈的一江松水，让人无限的惆怅。就像对初恋的相思之情，却因为久慕不见，心底里早已经对它给予了一份浓浓的，挥之不去的情深。
　　 不知道从何时起，雾凇也成了表姑心里的念想。腊月天气，冰天雪地，阻挡不了表姑看雾凇的热情。然而等了十天都没看到雾凇。
　　 表姑快等不及了，明天就要离开吉林。我决定今夜再去江边试试运气，不忍看她落寞地离去。
　　
　　 二
　　 人家说“夜看雾，早看挂，中午看花落”。今天晚上，夜幕之下，平日里灯火辉煌的江岸却被浓重雾气笼罩住。两岸灯火在迷雾里闪闪烁烁，变成了星星之火，我心头一热，终于看到夜雾了，明天早晨一定有雾凇。
　　 我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表姑，表姑兴奋异常。
　　 第二天早晨，表姑把自己好好收拾一番，披上火红色的大衣。满头银发飘飘洒洒，恰如晶莹的白雪点缀在一片灿烂的红枫之上。驱车来到江边，仍然大雾弥漫，我们向往的雾凇在迷雾里乍隐乍现，玉树琼花仿佛隐入仙境一般，愈加袅袅婷婷，仙姿妖娆。身着红色大衣的表姑也下了车，走在江边，如一片红枫叶飘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又像雪里盛开的花朵，异常的娇艳。江边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了，九点钟左右，太阳出来了，澄明的清空里，江边仿佛一个大舞台，雾凇明媚闪亮的登场。远如雪菊恋琼枝，近若雪蝶展翅飞。蓝天碧水是玉树琼花的背景，碧水为台天为布。倒过来看，雾凇像盛开在天上的白玉兰。此花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一回见啊。游人顿时沸腾了，有的拿出相机，急切地拍照；有的围绕雾凇，不停地打转转，怎么看也看不够；有的用手抚摸雾凇，或者用面颊贴近花朵。游人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雾凇的喜爱。
　　 我和姑姑终于得偿心愿，看到了松花江边的雾凇。感谢天公做美，因为雾凇的形成条件很多：要有恰当的湿度，空气能见度要好，天要响晴而且要寒冷，不能有一丝的风。因为风会吹散雾气。雾凇并不容易见，见到雾凇就是值得炫耀的事了。怪不得见到雾凇的人都爱晒，晒一晒她洁白无瑕的美，晒一晒和她不期而遇的相逢。想起一句话——“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在吉林能遇到雾凇也是一大乐事。表姑这时候已经完全沉醉在眼前的美景中了，她笑颜如花，像十八岁的少女，明艳，鲜丽。雾凇让她那颗和少女一样年轻的心萌动了，就像见到初恋一样，兴奋得满脸通红，早已经脱下手套，用自己手上的暖去触碰冰冷的树挂。蹲在树挂前做出各种姿势，让我给她拍照。
　　 若把雾凇比作年轻的女子，说她是小家碧玉，太过拘谨；说她是大家闺秀，太过华丽。雾凇是娟娟静女，静若处子，翩如惊鸿，冰肌雪骨，安然若素。静默的美倾国倾城，不用回眸百媚生。人们从她的静默里感受生命里的纯洁和清冷，感受她藏于内心深处冰封欲燃的激情，感受冰雪里燃烧一颗火热的灵魂。冰是火的爱恋，冰的冻结就为了等待火，火抱一抱它就融化了，融化彻彻底底，像孩子和大人撒娇，像情人依恋在爱人的怀里。满树的银蝶，展翅欲飞。满树深情，满树期待，似乎在等待阳光温暖的照耀，而阳光也让满江的雾凇更加的明媚妖娆。
　　 雾凇虽美，却不能久留。午看花落。这话不假。
　　 接近中午，阳光越来越亮，雾凇也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一只只亮晶晶的蝴蝶飞走了，天还是碧蓝的，水还是清澈的，只是那场凄美绝世的雾凇已经不再，抓不住，留不得，只能存放于心灵深处。虽然真实地存在过，却又那么短暂易逝，唯有令人疼惜的念，丝丝入骨地疼，存入心中，挥之不去。
　　 雾凇的生命是被爱她的人点燃的。表姑就是那爱的火种，专为点燃雾凇而来，像每一个爱雾凇的人，为雾凇动容，一个老人心灵的悸动，是纯粹的，新鲜的。
　　
　　 三
　　 雾凇虽然散去，表姑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游人也没有一个走开。一位银发男子进入我和表姑的视线，体形高大，身材健壮，头上白发有点卷曲，缠绕头顶，像盛开的银菊花。他定定向我们这边张望。犹豫了一会，终于迈着稳健步伐走过来，表姑也凝神看着他，脚步不知不觉迎了上去。
　　 松花江岸，两个古稀之人彼此越走越近，雪亮的银发让人的心微微发颤。他们彼此互相对视，目光有磁力的吸引。越来越近，最后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江华！”
　　 男人喊出了表姑的名字。
　　 “还好没有把你和你的名字带到坟墓里！”
　　 表姑气得捶打他的前胸，委屈落下眼泪：“你为什么不和我联系，像从人间蒸发一样！”
　　 男人只是流泪，并不回答。两个人的手却越握越紧。眼角都挂满晶莹的泪滴。他们的心也像这美丽雾凇一样，冰封多年的情感瞬间融化。雪蝶从彼此心中飞出，瞬间变成温暖的泪水。这个老人就是表姑的初恋。因为姑奶奶的阻拦，天各一方。从他们的谈话里，我得知，男人一直未婚。
　　 原来多年前，他们就有一场雾凇之约，今天他们的愿望实现了。太阳越来越亮，越来越温暖，冰封大地时，太阳最暖和，暖化了两颗冰封已久的心。雾凇已经彻底散去，树上结满了亮晶晶的泪珠。雪绒花本来就是短暂的生命，却在瞬间迸发出纯粹迷人的光亮。
　　 一阵冷风吹来，扑在脸上，我吸了一口冰爽的冷空气。忽然发觉两位老人已经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都未曾结婚，多年为一个承诺等待着。他们才是最美的雪绒花，感情真挚纯洁，表姑千万里赶过来，就是赴这场雾凇之约。
　　 雾凇本来就很迷人，他们的雾凇之约更加让人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