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不信邪，不相信有理等于没理；倘若你不服劲，不承认胜了也是败了，那么你就去要账试试，靠打官司追欠试试。当然，是在咱们的地盘上。
　　 要钱不谈，要命不给，要告不怕，要脸不缺。
　　
　　 十多年前，老熟人郭某华遇到急事，说让我帮他周转一些资金，最多两个月就能偿还。我是上班族，手边一万块钱都没有，就从堂妹那里转借了10万元给他救急。郭某华是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在县城开了十几家网吧、宾馆、夜总会，偿还这点钱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两个月一到，郭某华主动联系过来，是钱不现成，稍等，稍等。此后这句“稍等”一直说了十几年，上百遍，直到后来不说了，人也不见了。谁都知道这个人还在人间，但谁都见不到他的踪影，像个鬼魂。
　　 三年前万般无奈，我使出最后一招，到法院起诉。之前法界的朋友劝我，你自己借出去的钱凭什么要法院替你讨债？你捉不住他的钱又捉不住他的人，赢了官司也白搭。你想找一个说理的地方，指望谁为你主持公道，知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多么幼稚，多么可笑。
　　 他的话令我脊背发冷，似乎没有过堂我就输了。开庭前郭某华打来电话，说愿意庭前调解，年底前还清。我一听有了希望，赶紧说，我堂妹是个下岗工人，攒的钱原是为了养老的。我替你补偿她一点利息作安慰，你只要能把本金还了就行。他说哥我现在困难，这次的诉讼费你先替我垫上行吗？我说好吧。
　　 法庭出具了调解书，郭某华没有露面，委托一位居委会的女人代他按了手印。此后一切重归于宁静，郭某华再度销声匿迹。仿佛一份调解书就翻篇了，万事大吉了。十几年的利息不说，一分钱的本金我都没见回头，却又白贴了几千块钱的诉讼费。我也姓郭，比东郭先生还蠢。
　　 和我一样遭遇的人不在少数，我们都是一介平民，没有办法掌握老赖的财产，没有能力侦察他的行踪，更没有权力擒获他的人，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像我现在这样，坐在没人问的陋室，写一篇没人看也没人管的怨妇文章。
　　
　　 另外一个人姓李，只热爱老板，是一些缺文化的包工头眼里的文化人。他从我们这里取走一批大型辞书，按约定他受益大头，我们只收成本款。没料想他居然像郭某华一样，把一次还款变成无数次催款，把他的一句谎言繁殖成无数句谎言，把种在我们心里的一个痛苦复制成无数个痛苦。他不是说这一段资金紧张，就是说钱在路上，或说他把钱作了投资，或说刚刚买了写字楼。似乎他的理由全都天经地义，不还钱理所应当。
　　 好在这个人是吃公家饭的，庙在，公职在，按说应当有所顾忌，不会像郭某华那样死猪不怕开水烫。一位负责要账的女员工被气哭多次之后，便找人写了一份诉状，郑重其事地转给他看，想以此迫使他还款。孰料此人心大量大，对诉状看见就当没看见，黄脸皮上一点动静都没有。或许对这一手他见多了，或许他猜到我一向绥靖，诉状只是个稻草人，吓吓胆小的而已，不会真的去告他，砸他的饭碗。他依然天天聚堆喝酒吹大话，一副日理万机文化红人的模样。
　　
　　 顺便提提某单位的一把手，也姓李，木子李不是王里理。他的前任因事突然被免，欠下我们几千元的货款，是所有欠账中最小的一笔。李觉得新官可以不理旧账，我们用尽了各种办法疏通，求了几十次，他总是一句“没钱”。似乎他是个清水衙门的清官，没钱是一个光明又光荣的理由。这种人惯用的策略就是搪塞，称有了钱就给，拖到他调任另一个地方继续做官，继续搪塞另一些苦主。他当然不会有半点愧疚感，甚至会认为自己任上政绩满满，运筹帷幄，善于担当。
　　 公欠私已是常态，虱子多了不咬。一位很有官德的朋友说，以前见到来要账的，心里还感觉不安。现在天天成这了，谁的钱都给不了，干部手里的票据都报不了，反而渐渐习惯了，坦然了，也无所谓了。据坊间议论，有的一个乡的财政亏空就达上亿元，一个县高达几十亿甚至几百亿。老百姓觉得这与自己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却不知欠钱的不会挣钱，只会收钱或者印钱。天上漏水会漏到哪里，女娲不在了，一个个天大的窟窿最终谁补，会拿什么来补。
　　
　　 眼看又要过年了，不知道有没有农民工拿不到辛苦了一年的血汗钱，有没有小老板因为讨债无门而患上抑郁，有没有被融资的穷困户过年舍不得买肉添新衣。家人解劝我，别为那些小人天天唉声叹气折磨自己了，咱又不是没饭吃，要不回的欠款就当肉包子喂狗了。这让我想起鲁迅笔下的阿Q，受人欺负了挨打了，他就精神胜利道:“就算是儿子打老子”，然后也就释然了。不这样，他又能怎样。
　　 今天又浏览到一则不给新年添彩的消息，郑州一位开店的中年人烧炭自尽了，身边只留下890元钱给子女。不一定是因为别人欠他钱，但一定是有什么亏欠了他。
　　 最近网络上手机里高调传出法律新政，说要对欠账不还的老赖下狠手，所有要不回钱的冤大头终于有了希望了。我看了许久，呆了许久，却什么打算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