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车库(小说)
我刚到南屯乡政府上班的时候,乡政府大院里的同事们只有少数人在禹城市城区住,南屯乡政府东面的家属院里也住了几家,其余大部分的同事都是在村里的老家住。
那一年年底,乡政府大院里和我年龄相仿的几个年轻人,都陆陆续续结婚了。
我是那一年腊月初六结婚的,比我晚两天结婚的是潘占山。我结婚后,把家安在了老家南屯乡杨塘村,和父母住在了一个院子里。因为潘占山的媳妇冯晓敏在禹城市棉纺小学教书,潘占山就去禹城市城区租房安了家。
刚结婚的时候,潘占山在禹城市城区汉槐街南侧的棉纺家属院租了个小院安了家。两间北屋,一间东屋,还有和院门挨着的一间南屋。南屋在西,院门在东。潘占山租的这个小院,在一个东西小胡同里,在胡同的最西头,也是最里面的小院。
那时候,大部分人都是骑摩托车去南屯乡政府上班,也有骑自行车的。除了周末或放假不上班的日子,每天早上,身材小巧玲珑、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冯晓敏走着去汉槐街北侧的棉纺小学上班,身材瘦削还戴着近视镜的潘占山就骑着金城90摩托车,从禹城市城区一路狂奔赶往六十里路之外的南屯乡政府。傍晚的时候,潘占山再骑着金城90风尘仆仆奔回禹城市城区的棉纺家属院。
那年的春天,潘占山和冯晓敏的女儿潘春晓已经会说话和走路了。潘占山在春节前将母亲接到了棉纺家属院来,帮着照看孩子。一天傍晚,冯晓敏从学校放学回家。潘占山的母亲告诉冯晓敏说,人家房东今天来了,说家属院要拆迁了,让潘占山和冯晓敏尽快去找房子,一个月内必须搬离家属院。
天黑的时候,潘占山骑着金城90回到棉纺家属院,听了让搬家的消息,往上推了推鼻尖上的近视镜,呲着牙“嘿嘿”一笑,对冯晓敏说:“让搬家咱就搬呗!咱再换个地方去住呗!”
经过了多方打听,潘占山在榆琳街中段路北又找了一个小院,北屋三间,西屋两间,东屋一间,还有南屋两间,挨着院门。房租和棉纺家属院差不多。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潘占山一家就举家搬家到了榆琳街的小院里。搬家完毕,把家里安顿好了,潘占山挓挲着沾满灰尘的手,用手背往上推了推快从鼻尖上掉下来的近视镜,呲着牙,笑着说:“这不是好事吗?差不多的房租,咱租了一个更大的院子,多好啊!”
冯晓敏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可爱的娃娃脸上也浮现出幸福的微笑,说:“也是哈!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他那里拆迁对咱更是好事了啊!”
唯一不好的是,新住的院子离着棉纺小学远了,冯晓敏只能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上学。不过,对于潘占山是没有什么影响,每天还是照样骑着金城90奔波于禹城市城区和南屯乡政府之间。
不论怎么说,从一个小院搬到了一个比较大的院子,对于潘占山一家来说,终归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好事。
但是,潘占山一家子刚高兴了几个月,一下子又高兴不起来了。
七月的一天,潘占山接到了房东的电话,房东告诉潘占山说,房东在禹城一个科局上班的亲侄子结婚了,需要去那个院子里住,让潘占山尽快搬家。房东感觉过意不去,说少收他一个月的房租,以表示歉意。
接电话的时候,潘占山正在南屯乡政府分管农林水的副乡长陈登科的办公室里,他在给陈副乡长汇报昨天春季林业生产会议的内容。那时候,潘占山是南屯乡政府林业站长,昨天刚去市里参加了全市林业生产会议。
陈登科发现潘占山接完电话后,脸就一直阴着,好像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就问潘占山出什么事了。潘占山就告诉了陈登科房东让搬家的事。陈登科长着一张胖胖的有点发黑的圆脸,眯着眼笑着说:“小潘啊,我觉得你还是去买楼住得了。你知道吧?现在咱禹城新湖湖畔开发了一个湖滨花园小区,八百块钱左右一平方。八十五个平方,才六万多块钱。”
潘占山龇着牙“嘿嘿”一笑,说:“陈乡长,我一个月工资才四百多块钱,我媳妇工资一个月跟我的差不多。我一家三口不吃不喝,一年才一万块钱左右。六万多块钱,我用什么买楼啊?”
陈登科往前探着身子,又说:“可以先找亲戚朋友凑凑钱,交百分之三十的首付,再贷款,然后慢慢还贷款。”顿了顿,陈登科往后扬起身子,接着说,“小潘,你不信等着看,以后禹城会盖的小区越来越多,上班的慢慢地都得去禹城市城区里面住楼。甚至说,多少年之后,弄不好连村里老百姓也都去禹城住楼了!”
潘占山挠了挠后脑勺,龇着牙说:“多少年之后,都去禹城住可能是真的。但是,我着急的是,现在我往哪里去住呀?”
陈登山拿起桌上的石林烟,抽出来一根,叼在嘴里点着,想了想,说:“我有个同学的朋友好像房子闲着呢,在你住的榆琳街那个院子附近。我让我同学给你问问。”
后来,经过陈登科的同学的帮忙,潘占山又住进了榆琳街南侧的一个小院。
在住进榆琳街南侧的小院第一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冯晓敏吃着饭,忐忑不安地说:“我怎么心里老是不踏实啊?会不会,咱住不长时间再搬家啊?”
潘占山“嘿嘿”地笑着说:“要是咱真那么倒霉,只住几个月再让咱搬家的话,咱就豁出去了,借钱、贷款,咱也买楼去!咱也去住楼,行了吧……嘿嘿嘿嘿……”
不幸的是,没出几个月,冯晓敏的预感真的应验了。
秋末冬初的时候,潘占山一家人被禹城市土地管理局通知搬离居住的小院,并且附近的两排小院的住户都被要求限期十天搬离,十天后将贴封条,随后将无偿拆除。禹城市土地管理局给出的理由是,那两排住宅是未经批准、没有任何合法手续的非法修建的违建住宅。
潘占山和冯晓敏都蒙了。
无奈,潘占山一家三口和潘占山的母亲只能再次搬家,又搬到了禹城市城区东外环以东的一个村里的一个院子里。
一次次的搬家,让潘占山和冯晓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买楼。
他们通过多方打听,听说现在禹城市城区所在地市中街道的党工委书记高志辉,是原先在南屯乡担任乡党委书记的老领导。据说,湖滨花园小区是市中街道牵头开发的小区,要是找一下高志辉书记,楼房每平方米可以便宜一百块钱。
于是,潘占山托陈登科找了高志辉书记,用每平方米七百块钱的价格购置了一套面积八十五平方米的楼房,五楼。购置五楼有一个赠阁楼的优惠政策,阁楼是六楼,虽然六楼的四边上的墙角是斜的,面积和五楼是一样的面积。不过,买五楼赠阁楼,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必须买车库,车库面积三十二平方米,每平方米价格是三百块钱。因为,那时候,购置轿车的还特别少,买车库的住户也比较少,小区开发商才想出了赠阁楼这个优惠政策,另外加上了必须买车库的这个附加条件。
潘占山想,自己现在工资才每个月四百多块钱,整天骑摩托车加油都快加不起了,猴年马月也买不起轿车啊。但是,两口子合计来合计去,感觉白捡了一个与五楼面积相同的六楼,这样是赚了。于是,潘占山就没有买储藏室,购置了五楼,买了个车库,还白捡了个六楼的阁楼。算下来,楼款的百分之三十,加上车库款,一共应该交款两万八千多块钱。潘占山和冯晓敏两口子求爷爷告奶奶,借遍了亲戚朋友,交上了楼款和车库款。又办了贷款,按揭分期十年还清楼款。
第二年夏天,楼房要交钥匙了。潘占山先交上了契税、水电暖开口费等各种费用,终于拿到了楼房钥匙。因为交的楼房是没有装修的光腚房。而后,潘占山又东挪西借凑齐钱,又开始装修。
在装修楼房的时候,和潘占山一个楼道的四楼住户张金生碰见潘占山,谈论的时候,张金生说他因为买楼晚,储藏室特别小,放东西根本放不下。潘占山想自己反正也没有轿车,留着那么大的车库放东西也用不了,还白瞎四千多块钱的面积,就问张金生,要不咱俩把我的车库中间垒堵墙,弄成两个储藏室,咱俩家一家一半,咋样?张金生一听喜出望外,欣然同意了。
于是,张金生就付给了潘占山车库款一半的钱。两个人就买了砖、沙子和水泥,又一起在车库里面,垒了一面墙,各自按上了门,一个车库就变成了两个储藏室。
春节的时候,潘占山一家子终于住进了新楼。
从潘占山一家住进湖滨花园小区的第二年开始,和全国其他大小城市一样,禹城市城区里的住宅楼房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开始是五层的多层楼房,后来是二三十层的高层楼房。
自从住进楼房之后,潘占山和冯晓敏的工资,也像是春天里刚化了冰的黄河水,一年年地往上涨。潘占山的每个月的工资,从四百多块钱涨到六百多块钱,又到了八百多块钱,再到一千多块钱,后来一路飙升,一直升到了两千多块钱。
这个时候,南屯乡政府大院里面的人已经大部分都到禹城市城区买了楼房,住进了楼房,许多人都购置了轿车,开着轿车来往于南屯乡政府和禹城市城区之间。因为潘占山和冯晓敏两个人的工资已经涨了好几倍,房贷还是和开始买楼的时候一样每个月几百块钱,除去日常花销,潘占山家里还有了不少余富的钱,于是潘占山也买了一辆捷达轿车。
买了轿车之后,潘占山才发现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小区里轿车太多了,没有车库的人也太多了,大部分人都将轿车停在楼前楼后。因为潘占山每天下班回来的特别晚,每次回来的时候,小区里面根本找不到停车的地方。潘占山突然间后悔了,当初真不该将车库的一半卖给四楼的住户当储藏室。
但是,现在后悔,已经为时太晚了。每天傍晚,潘占山从南屯乡政府开着捷达轿车回来后,索性就不将轿车开进小区了,直接就将轿车停在小区门外大街上的停车位上,反正进小区也找不到停车的地方。
几年后,潘占山还清了湖滨花园小区的楼房贷款。
又过了两年的春天,潘占山和冯晓敏又凑钱交齐了楼房首付款,也交上了小区地下车库里车位的钱款,又贷了款,按揭分期十年,在禹城市城区行政街东首、洛清河西畔的高层住宅小区瑞明蓝湾小区购置了一套楼房,面积一百一十平方米。
那一年的春节,潘占山将湖滨花园小区出租了出去,一家人搬进了瑞明蓝湾小区的楼房。
以后,潘占山每次下班回来,不论再晚也不用再将轿车停放在大街上去了,可以将自己的轿车悠闲地开进瑞明蓝湾小区的地下车库,踏踏实实地停在自己的车位上。
2024年1月8日于山东省禹城市城区骇河街盛世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