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北边小村的中学刚刚普及英语。葛月是初三班尖子生里拔尖的那一个。还有赵二丫和李源，三人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名列前茅。英语第一册发下来，他们都很想把它学好,学透,学精，不想考中专时因为英语拖累其他科的后腿。
　　 英语老师姓杨，镇里派来的异地高中毕业生，比他们大四五岁。一到英语课，学生们对这新鲜玩意越想弄懂，可小杨老师的英语单词一次一种发音。搞得学生们一头雾水，不知哪一遍是对的。再细问，小杨老师的脸就红了。他说我也搞不准，等回镇里时，问问专业老师。
　　 这样一来二去，求学心切的三个尖子生可慌了神，如果学校不增加这门英语，葛月、赵二丫和和李源坚信自己会考上中专的。可这个该死的英语，早不来完不来，偏偏在即将生考的这一年冒出来，这不搅屎棍搅和有志少年的求学梦吗？
　　 副校长是赵二丫的哥哥，和小杨老师班大班，主要担任学校体育老师，顺带教物理。体育课打篮球，六一组织全校活动是他的强项。上物理课时，和小杨老师一样就怂了，经常为搞不懂讲不明白的题急得口痴。葛月和李源放学后，要么到他家要么到葛月家，两个人偷偷研究，硬是把物理课的难题解开了。
　　 赵老师经常在学生面前阐述，舅舅是县文教科的领导，他高中下来直接回村教学，是文化世家世袭制，兼任物理课纯属为学校做贡献。
　　 学生们也都明白，学校急缺老师，最优秀的两名老师，分别兼任初一、初二、初三，三个班的数学和语文，有时客串地理和政治课。几个小学教师，工作量也满满的。学校师资力量非常薄弱。葛月、赵二丫和李源都有考上中专继续深造，掌握更多知识回村教学的梦想。
　　 葛月父母是普普通通的农民，父亲一身好体格，在小队里做领工干农活的，锄头和犁铧摆弄得风生水起。母亲家庭主妇，勤奋节俭、纺线织毛衣没有媳妇可比。
　　 李源父亲转业军人，曾经部队干部，母亲军官太太，村里人都这样叫她。
　　 葛月自知家庭地位差，普通人家的孩子更应该比别人勤奋，所以早上父母起大早做活，她也跟着早起，趁头脑清醒，进仓房里背题。一些题背过了，便过目不忘。晚上家里人都睡觉的时候，她点着蜡烛，巩固白天未解的难题。
　　 葛月和赵二丫曾经闺蜜般的友好，为的是自己第一名在赵二丫心里被默认，避免背后使坏。人可以贫穷，但头脑不可以愚蠢。自从赵老师几次说出世袭制这个名词，葛月隐约预感到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难不成二丫也？每个村应届毕业生，只允许一个名额报考中专，葛月为了这个名额，付出太多心血了。父母亲也希望出类拔萃的女儿能考上中专，家里活计不用她沾一指，全由其她女儿来做。母亲对葛月说，只管把学习搞好，给父母脸上争光。
　　 很快，高考来到了，葛月不再看书本了，放松心情，以备考场上头脑清醒地答卷。
　　 那天班级考场上，考试铃声摇响，监考老师宣布答卷开始。葛月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稳稳地答卷。在心里对自己说，最后这次拿第一，就可以到县里参加中专考试了。
　　 每考完一科，三人都到一起碰一下，葛月很想掌握赵二丫的答题情况。对照数学科时，赵二丫一拍大腿，完啦完啦！最后那道题答案错了。语文科时，赵二丫听李源说生字的事，又一拍脑门，天呐！蹊跷的蹊，还有，还有，完了完了。她自知失去了第一名的机会，甩身跑了。李源男孩子还是很沉稳的，尽管不一定考过葛月，他还是看了眼葛月，意思咱俩公平竞争吧！
　　 隔日，班主任宋老师忧心忡忡地走进初三教室，声音低沉地宣布，赵二丫第一名，她将代表我村应届毕业生去县里参加高考。
　　 葛月的心，撕裂般地疼了一下，随即霍地站起，这是行私舞弊。我们每一科都对过了，起码数学和语文赵二丫就少我二十多分。同学们惊讶地看着葛月，又疑惑地看向赵二丫。宋老师没再说话，期末考试结束，还要忙着填写学生毕业证和开毕业典礼大会的事物，他转身走了。
　　 葛月看向赵二丫，她的睑那么不自在，有意躲着她，躲着李源，躲着同学们。往书包里收拾书本。看样明天就要离开学校，去参加县里高考了。
　　 葛月气愤地，九年啊，我是怎样的付出你知道吗？瞬间她脸上涌出一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少女的倔强，冲出去，追上班主任老师，带着哭腔，是不是赵老师作弊了？
　　 宋老师叹气，我和你一样，普通人家走出来的，我只管把学教好，对得起良心，其它的管不了。葛月一切都明白了，我要去教委反应，我要去查卷子，我要找校长！
　　 宋老师惊愕，校长？能指望上吗？你别忘了，赵老师是副校长。
　　 我不管，我就去找吴校长。赵月拔腿跑出了走廊。吴校长历来没什么领导能力，有人称他昏君。这次在葛月哭诉自己如何努力，打算考上中专学到更多知识，回来报答母校，做一名辛勤园丁，为伟大的祖国抚育更多的花朵时。葛月的热血和激情，终于唤起吴校长的某些情愫，一拍桌子，好！我要教导主任暗自调查，明天下午你来亲自看卷。
　　 葛月拿到赵二丫的试卷，物理98分可以想象到的，但绝不是当天的答卷。语文生字，和造句明显插空改过，而且是语文老师的字迹，作文打了满分。数学卷子完好未改动，一定是在宋老师的坚持下没有做手脚。化学，政治，和英语都是三人中的最高分。葛月捏着这些卷子，喃喃地，利用职权搞串通，行私舞弊。九年的时光，刻苦学习，就这样毁了我吗？
　　 校长和教导主任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你想怎么样？葛月恨恨地，我要往镇里和县里一级级举报。我要为我们家儿女增光，我要教书育人。
　　 赵老师很快知道葛月查卷子还要往上告的事，单独找她谈心。篮球架下，赵老师故作镇定地，我跟你摊牌吧！就咱学校英语科，在县里根本不可能考上，而我舅舅是文教科的，二丫即使成绩差五分，别人差零点零五分，二丫能被录取，别人也不可能。你和她没必要争这个名额，与其到县里英语科背下成绩，不如现在送个人情，名额让给二丫。再说你和二丫光腚娃娃时一直要好，你做这点牺牲算个什么？心量放大点，你们这届马上毕业了，我会把所有的好处都给你，代表毕业生讲话，代表共青团讲话等等。
　　 葛月擦着泪，不要那些好处，我只要属于我的第一名。我要到县里比试，凭着自己的能力教学，不会像你们这样，误人子弟。
　　 赵老师冷下脸，好!那你现在去县里告吧，我舅舅在那等你呢。不要告不下来，自己退路都堵死了。360行，凭你的韧劲，哪行不成状元。干嘛非钻牛角尖？冷静下来好不好？
　　 葛月看着赵老师，流下泪，难道文化世家可以世袭，农民的孩子就得祖辈做农民吗？赵老师同情似地叹息，也许这是命啊，就认了吧！
　　 葛月回到家，把这事情和父母说了，父亲说，赵老师说的对，哪行成不了状元？母亲说，这是以权压人，可又能怎么办呢？你在班里回回考第一，这次同学们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们脸上也不光彩啊，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小胳膊拗不过大腿。
　　 学校为他们班开了一次运动会，毕业典礼在运动会之后搞的。运动会上，赵老师挽回影响和形象似地，背起拐拉腿近似残疾的铁蛋，沿着赛道跑，迎来家长们片片掌声。腿残疾的铁蛋一直有个愿望，跑一次马拉松赛，这次如愿了。接力赛时，赵老师去拉起葛月的手，边拽着她跑边鼓励，人生的路还很漫长，不要诙谐，不要气馁，老师都是对你好。跑吧，葛月！老师特为你准备了奖品，双喇叭大收音机啊！
　　 葛月这些天像得了一场大病，浑身骨头都疼。心里更加疼痛的是她的前程，此时真想拽回自己的手。赵老师却拽她跑了第一名，哄小孩子似的，领回众人羡慕的大收音机，算是巧妙地给予了物质补偿。
　　 毕业典礼大会上，葛月代表毕业生讲话，由于心里落寞，流水账般念下来。代表共青团讲话时，嗓子哽咽了。想起宋老师带她入团时，她举手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勤奋学习，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然而，这一切在毕业典礼之后，将戛然而止。像父亲那样走进广阔的田地，一辈子务农。
　　 多少年后，葛月成为作家，一次回家乡采风，山路弯弯的客车上，一位中年男士不断看向自己，突然很激动地，喂！葛月，你没看见老师吗？我是你中学时期的赵老师啊！葛月这才看清，赵老师侃侃相谈，网上看到你出书了，成为作家了？咱村，你是第一位大作家呀！
　　 葛月不得不问二丫好吗？赵老师依然激情不减，我妹中专毕业回村教学，现在工资涨到四千多，和国家公务员差不多。只是，赵老师欲言又止，眼里涌动出嫉妒和不甘，只是……都没想到，你会真的这么拼，通过不懈努力，成为作家。
　　 葛月想起赵老师安慰过她的那句话，喃喃道，也许这是命啊！就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