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想听到好声音是许多动物的天性，人也一样。我即如此。上幼儿园记不清了，但后来我的音乐课都是遥遥领先。快下课了，老师说：谁能把我教的歌唱一遍？我胆怯地举起了手，字正腔圆地唱完了《我们是公社的好娃娃》，那个女音乐老师高兴地过来搂着八岁的我，笑意吟吟：你真是个好娃娃呀！一年后，那个和蔼可亲的音乐老师就在家里自杀了，她受不了那年的批斗。现在网上有人说，就应该十年再来一次，点赞的人还不少。这类喜欢在宏大主题内容上魔性自嗨、摇旗鼓噪的人，往往是一窝蜂出动，愈战愈勇，还屡战屡胜，这里的乾坤大有玄机。
　　 上大学时我可出人头地呢，尤其是音乐课老师为摸一下学生的音乐基础知识，在课堂上放交响曲的第一节，看谁能知道曲名和作者。曲调一结束，我就立即回答了，毫不费事，全班的同学都发出喔、喔的，不可思议的赞叹声。那时的人词汇贫乏，就会喔、喔的，现在的某些大学生可了不起了，遇到惊奇的事情，就不是只会喔、喔，而是加了一个字，特别感性地丰富了词汇的意义。看小视频就会发现，在某学校的年终庆典文艺表演会上，底下不断冒出强烈的惊叹声：卧槽！卧槽！卧槽！然后，还是一阵又一阵——卧槽！卧槽！卧槽！我小学时死去的音乐老师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轻声说——你们真是些好娃娃呀！
　　 是个人都会说，素质教育是国之大计，这关乎着国家的命运和民族的兴衰，可不是随意拿根鸡毛当令箭，再装腔作势表演几下嘴炮功夫，以此证明这件事很重要就算完事了。古人也知道，做好人要言而有信，一言九鼎，说到做到。今人更明白，做正事要舍得真金白银的投入，并持之以恒的贯彻落实，还要有真正的爱国心。
　　
　　 二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在一次乘绿皮火车摆渡生命坐标的实践过程中，遇到一件新奇且终身难忘的事情。途中，上来一对中青年夫妇，还带有两个六七岁的男孩，长得一模一样，大概是双胞胎吧。两个大人个子都不低，衣着很时尚得体。男的带个眼镜，知识分子的模样，女的脸型周正，大眼睛，很端庄漂亮的那种。他们往行李架上放东西，很有礼貌问询其他乘客，显得很有教养。那两个孩子穿着菱形图案的精致毛背心，跑来跑去，像一对小天使。这一家人成了整个车厢的关注点，人们都用羡慕、友好的神情注视着他们，还对这两个小孩发出由衷地赞叹——真是俩好娃娃呀！
　　 这时车厢的喇叭里响起了女播音员特有的声音，说要播放一首世界名曲“蓝色多瑙河”，让大家的旅途愉快。音乐响了，神奇的事情出现了，那端庄漂亮的女人一边整理行李，一边随口熟练哼唱着这首外国歌曲，非常自然。本来整个车厢的人们都在观望着他们一家人，分析着这是些什么人物？从哪来？到哪去？这女人随意的展示，又把他们的文化和生活层次提升到不可捉摸的境地，让人云里雾里难觅头绪。我琢磨着，他们是高干子弟？做派不像。或许是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富裕程度也有点超前。或许是海外刚归来的华侨？不太可能，人家完全是中国通嘛。总之，这家人有钱，有文化，有教养。我暗自遥想，以后的中国人都是这样就好了。
　　 那时的中国，买衣服要买大一点的，因为它会缩水，还会掉色，大家都觉得正常。直至后来能买到进口产品了，才知道衣服原来不会缩水，也不会掉色。现在的中国，无论国产还是进口的服装，都没有听说缩水和掉色事情，这就是时代的进步。今天想来，那两个小男孩现在也有五十多岁了，不知他们现在的生活如何，在哪个地域享受天伦之乐。我还想，他们及他们的后代会不会看到新奇的事物，就脱口而出：卧槽！卧槽！卧槽！
　　 物质文化的发展，不能代表精神文明的进步。而精神文明的进步，需要自上而下从我做起。古训云：大梁不正二梁歪，三梁跟着掉下来。是吧。但从那以后，我喜欢上了《蓝色多瑙河》。
　　 后来的我成了古典乐迷，不仅从十块钱购买的半导体中听世界名曲，还用这种高贵的声音陪伴着我，在单身宿舍用搓板洗油腻腻的工作服。我开始学习各种音乐，买了如何识别五线谱的书籍，大学时就露了一手，骄傲了整个学期。调回省城后就更方便了，让单位的录音师为我转录柴科夫斯基、贝多芬、德沃夏克等音乐大师的曲子。那个女录音师瞪大眼睛对我说：你欣赏的音乐层次高啊！从此，我和她成了好朋友。现在，我看到她在退休群里展示自己打太极拳的身姿，而我，始终让音乐陪伴着我，塑造世界观。
　　
　　 三
　　 每年的跨年仪式都有三大视听盛宴，——维也纳爱乐乐团新年音乐会、柏林爱乐乐团新年音乐会、德累斯顿新年音乐会。今年我还看了维也纳圣诞音乐会，里面引人注目的是维也纳童声合唱团的表演。这些音乐在我心底激起的共鸣是——高贵的音乐都有神圣的悲悯，没有对别人的苦难幸灾乐祸的隐喻。
　　 前几天我购买了“维也纳童声合唱团”的六张CD碟，其中两张《天使的祝福》是纪念合唱团成立五百周年的专辑。另外四张是这群被誉为“歌唱的天使”，对大自然，对祖国，对世界献上的赞美诗，分别是《天使的礼物》和《天使的歌声》。身穿蓝色水手服是这些男孩的形象特征，他们每年都会在全世界巡演，也曾来过中国，为普通的人们带来经典的音乐作品。我曾看过这部纪录片。妻子对我说，你买的碟都挺好，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种声音，这才真是天籁之声啊。
　　 同时，我还购买了ABC（国际）唱片原装模拟母带，6N纯银镀膜压片，德国制造限量版的“天籁传奇女声”发烧试音碟。这套碟目前共六辑，每辑十六名世界级歌手，共选取了九十六首女性声乐艺术家的经典代表作，她们倾情演唱的是百年来经久不衰的爵士蓝调曲目。这几张碟，我听着就想哭，——那是记录一个时代，重复一个时代，抚慰一个时代的声乐艺术集粹，适合我现在这种慵懒无聊的心情。
　　 百度百科是这样介绍的：蓝调精神指自由，无约束的精神层次，蓝调精神只用来概括这样一群人——为了享受精神的富足而在孜孜不倦地追求物质财富，是形式上的精神主义者，但同时也是现实中的物质主义者。他们追求流行时尚中最精华的部分，并将其引进生活，而后构建一种全新的生活概念并任其成为新的时尚。他们是一群追求潮流而后又引导潮流的人。
　　 看完这段话，我解除了对自己的怀疑，也有些满意自己无为而为的生命美学情态了。似乎间，有一种不褪色的蓝调精神一直在我的血液中流淌。至今我才明白，那次绿皮火车上的奇遇，其实是唤醒了我麻木无知的神经——他们一家人像人间天使。虽然我的精神喜欢音乐，但这并不影响我阅读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甚至还有促进理解的作用。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虽然声音的逆流一直在涌动，但它们不会成功，此类的行为构成了犯罪，是对国家的背叛。
　　
　　 四
　　 在音响发烧界，HiFi级CD是以原装进口为上品，即使是国内发烧音乐工作室出品的唱片，也是大师级的录音师和顶级音乐人共同呕心沥血录制完母带后，在德国和日本采用最先进的技术压片制作，再返回中国包装售卖。在这方面我曾经交了一些学费，现在就能基本能鉴别正版和盗版的区别。说句实话，盗版的东西，无论是书籍，还是音乐制品，还是其它……都有不少问题。我的原则就是买正版，贵有贵的理由，贵有贵的价值。这些正版作品在我的收藏柜里，散发着科学技术文化的智慧光芒，充满了对追求极致艺术家们的敬意，以及我的尊严。
　　 我觉得，任何事物基本都可以用两种对比概念来理解剖析：一种是艺术，一种是娱乐；一种是创新，一种是剽窃；一种是真诚，一种是虚伪……而这一切，自古都会有人，有专门的团队，把这两种概念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还会组织利诱一大帮人，制造舆论，打压真相，手段极其恶劣。也有许多愚人，文化不高，思维不健全，站在自认为道德的高地，跟风骂街，发出各种恶毒下流的攻击和谩骂声。某些有点权势的人，简直像黑社会老大，让人们生活的空间血雨腥风。宏观地来看，只能说这类人无论如何嚣张，其实在精神层面很可怜，禽兽不如。英国作家哈代说：凡是有鸟歌唱的地方，也都有毒蛇嘶嘶地叫。
　　 时间无声，却可以回答这个世界所有的问题。经验证明，只要自己选择的路是对的，就不用害怕遥远，那种心灵踏实的慰籍，胜过万千海市蜃楼。世事多艰，吾心如水。以悲观的心情过乐观的生活，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正确理解就好。
　　 后来我有了洗衣机，不再用手费力洗衣服了，空出来的时间我用来思考，——这可以为我带来力量。朋友结婚前问我，洗衣机，冰箱，彩电先买哪个？我说，洗衣机。我买的是松下，西门子，你自己看情况办。我习惯说实话，也没办法，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为了应景说假话或许能得到一时的虚荣和利益，但我知道，那将是我一生的耻辱，无论将来如何狡辩。汉娜·阿伦特不是说过吗：平庸的恶可以毁掉整个世界！
　　 那年，在单身宿舍洗油腻腻工作服的场景时常浮现，那个我用少半个月工资购买的收音机，制造了美好声音的时空，陪我度过许多难以描述的灰色日子。我渐渐明白，好的声音表达的是生命原始的积极意义，不仅是娱乐精神的世俗炫耀，也是自由生命真正开始苏醒的天堂。
　　
　　 2024年1月12日星期五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