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见闻】菜米粑 (散文)
前几天,好友给我送来几个菜米粑。说是一位老人送她的。菜米粑,对于现在,属稀罕物,市面上很少有卖的。我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也没有见过,更没有吃过了。
好友递给我的时候,跟我说:“买这菜米粑可不容易,是老人从城东跑到城西才买到的。我都还没有来得及尝一口,就跑到这里来与你分享,趁还是热乎的,你快吃。”虽然刚刚吃过午饭,但听说是很久没有吃过的菜米粑,我的馋虫又爬了上来。
迫不及待解开红色塑料袋,里面是一个浅黄色的纸碗,碗里躺着几个表皮带点焦黄颜色的菜米粑。拿起上面的一个菜米粑,那焦黄的颜色,诱惑我用力咬了一口。这一口下去,上牙与下牙基本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就亲热磕巴到了一起。菜米粑,咸淡适中,但经不起咀嚼,口感软软塌塌,没有一点嚼劲,水分很重的样子。
好友眼巴巴看着我问:“怎么样,吃起来香不香?”
我们是相处了很多年的老友,有什么都是直来直去。吞下嘴巴里的菜米粑,我说:“味道咸淡可以,就是太软塌没有嚼劲,表面上看以为外焦里嫩,实则不然,吃起来不香,和我期待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好友是一位性格温良的女子,很能替人想,她说:“也难怪,老年人喜欢吃的东西,不合我们胃口也很正常,年纪大的人牙齿不好,肯定喜欢吃咀嚼起来不费力的食物。”
确实如此。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喜欢吃煮得软烂,入口即化的食物。老人的心意,是温暖可贵的,让我们很感动。这一口菜米粑,虽然不是我期待的味道,但它就像一股潺潺流动的溪水,哗啦啦唤醒了在我记忆里沉睡了多年的味道。那是奶奶做的菜米粑的味道。那味道,美的醉人,香的纯粹。那味道,让我想起了奶奶,也想起了小时候奶奶做的菜米粑……
奶奶是九三年去世的,整整三十年了。奶奶住在二叔家里,真正与我生活的时间并不多,仅限于我的幼年时代。我上学读书时,奶奶就跟着二叔搬到了镇上。我的幼年时代,也不全是和奶奶在一起生活,只有在父母亲农忙时,才会把只有五六岁的我放到奶奶那边去。
奶奶是跛脚,走路不方便。据说是在房顶上铺稻草时,掉下来摔伤的。跟奶奶在一起的日子里,奶奶教我学会了绞稻草把子和喂磨。这两样技能,是我小时候做得最得心应手,也最不喜欢做的事。不对,应该说喂磨是我最不喜欢做的,绞稻草把子,其次。因为,绞稻草把子,还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可快,可慢。绞上劲了,两只手都用力,能把稻草绞出甩跳绳的感觉,也能像舞龙灯一样好玩。我加快手上的速度,奶奶也会配合我加快喂稻草的速度,这种由自己掌控速度的快乐,消减了一些枯燥乏味。喂磨就不行,喂磨还分干磨和湿磨,干磨是不带水的,湿磨是带水的。在我记忆里,奶奶要磨的东西特别多。喂磨之所以最折磨人,主要是因为,我个子太矮,不能像大人那样坐着一把一勺轻松喂磨。喂磨的时候,像是奶奶逼着我在做拉练,每次磨架转到另一边的时候,我就要踮起脚尖,抬高胳膊,伺机出手。不喜欢喂磨,还有一个原因,喂磨快不得,慢不得,多不得,少不得,快了,胳膊会被磨架打到,生疼生疼;慢了,喂不到刚好转到跟前的磨眼,会把没有磨好的撒到磨好的里面;多了,磨出来的粉或浆太粗糙不够细腻;少了,容易转空磨,空磨转久了,上下磨的磨槽会损坏,那又得请钻磨师傅来重新钻磨,不但要出钱,还要安排吃饭。当然,我是希望钻磨师傅多来几回的,不但不用喂磨,还可以跟着吃点好的。
每次喂完磨,我的胳膊和腿都是酸软的。每次喂完磨,我就在心里想,明天一个人在家里呆着,也不到奶奶家里来了。每次我在心里嘀咕,奶奶就像有特异功能似的感知到了我的小心思,对我说:“今天呀,把我的小孙姑娘累坏了,一定要好好补偿补偿,不然明天就不肯来啰。走,奶奶今天给你做香喷喷的菜米粑。”
听奶奶说做我喜欢吃的菜米粑,酸软的胳膊和腿又有了力气,刚刚在心里嘀咕的话也忘记了。
奶奶做的菜米粑,真的百吃不厌!
做菜米粑的时候,奶奶会全程带着我,不让我离开她的视线。奶奶说,在我三岁的时候,我一个人摸到河边,差一点就淹死了,从那以后父母亲农忙时就把我交给奶奶看着。奶奶做菜米粑,不但有耐心,还有绝招。奶奶做菜米粑第一件事,就是去菜地里弄回些菜叶,有时候是南瓜叶,有时候是上海青。奶奶把菜叶弄回来清洗干净以后,切碎,捏干,再放到篾筲箕里摊开晾一会,最后放到烧热的干锅里炒,像电视里炒茶叶那样。菜叶炒好盛起来之后,奶奶会把用细米磨成的米粉也倒进锅里细火干炒,炒至浅黄后,再盛到装菜叶的盆子里撒上盐,然后用水搅拌。炒细米粉时,奶奶嘴巴总是不停在吩咐我:“火小一点,炒煳了。把灶里挑一下,烟熄火熄了,烟子熏出来的粑粑不好吃。”
菜米粑还没有到嘴里,我的脸上已经变成了大花猫。每次奶奶做这道工序时,我就会问奶奶:“奶奶,你为什么要把菜叶和细米粉炒一遍呀?我姆妈做菜米粑都是直接把菜叶和细米粉放在一起合水搅拌,从来没有见她炒过也好吃呀。”
“你一小伢不懂的哟,先炒一遍了做的菜米粑更香。你姆妈忙,天天要赶着出工,哪有时间炒这个,直接合在一起用水搅拌,省时省力,总是一样地吃,少一丝香味也没有关系。哪像我这个跛脚鬼有闲工夫哟。”奶奶嘴里说着,一只手扶着盆子,一只手用力地把菜叶和细米粉揉成一团。
菜叶和细米粉揉好了,奶奶在锅底倒了差不多半瓢的水,再次点燃灶里的火,等锅热了,奶奶用篾刷戳蘸上油在锅里水的上方轻轻划拉一下,表示刷过油了,然后再把盆里揉好的菜米团分成一小团一小团,最后用双手反复拍打成和手掌差不多大的圆形贴在刷了油的地方,一圈贴完,盆里的菜米团刚好没有了。盖上锅盖,烧上几个稻草把子,锅里的菜米粑散发出浓浓的香味来。那香味不但钻进我的鼻子里,还钻进我喉咙里,搅得我只咽口水。
菜米粑熟了,锅底的水也差不多干了。揭开锅盖的那一瞬间,蒸汽笼罩,香气四溢,我又吞了一下口水。奶奶看我两眼放光看着锅里,用锅铲盛一个出来递给我。接过滚烫的菜米粑,我根本不敢直接放进嘴里,而是不停地用两只手颠来倒去,嘴巴也一刻不得闲地吹着。说奶奶做的菜米粑是人间美味,一点也不夸张。刚出锅的菜米粑,有一种米香嵌入醇厚馥郁菜香的热烈,闻之心神激荡,望之垂涎欲滴,吃之回味绵长!
前几天,我在微信里看到一条视频,视频里是别人发的雪白的正冒着热气的米粑,文案是这样写的:最美的风景是你的笑容,最美的味道是家乡的味道,一年一度就盼着回去吃上一口。真羡慕她,羡慕她还有家乡可回,还能一年一度吃上一口。而我,最美的家乡味道,只能是在记忆里,在灵魂深处,在午夜梦回里……
时代在进步,美食也跟着层出不穷。好吃的美食,确实越来越多,但以前的很多传统食品,都在简化和机械化的操作中失去了灵魂,剩下的只是相同的外壳和名字。我想,现在的菜米粑之所以还受老人们的青睐,大抵是因为他们心头那一缕放不下的乡愁吧!
奶奶做的菜米粑,带着浓郁醉人的香,沉醇绵厚的情,在我的记忆里成了我对奶奶及父母亲浓烈的思念和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