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一个鸡蛋、一杯奶、一块蛋糕、半个苹果是必备的，这是妻子制定的食谱，从小长在农村，工作后又结婚生子带孩子，没有一点今天孩子们不带孩子的福气，每天风风火火，早餐能吃上就不错了，更何况不少时日都是顾不上吃早餐的，所以一辈子没有今天这样的惬意。大约是缺失这样经历的原因吧，忽然有了这样的生活讲究，倒显得不够习惯，有时候甚至感到牛奶有膻味，鸡蛋有腥味，咀嚼在嘴里竟然和吃药差不多。看来人要适应环境需要有个很长的过程。
　　 吃完早餐，开始看书，一本《庄子》，已经看了一年，还是没有读出味道来，今天读到了《山木》，其中有一段庄子和魏王的对话：
　　 庄子身穿打补钉的粗布衣服，用麻丝鞋带系好草鞋，从魏王身边走过。魏王看到后问他：“先生为何如此情绪低落呢？”庄子回答：“我这是贫穷，不是情绪低落。具有道德情操而不能够付诸实践，叫作情绪低落。衣服坏了鞋子破了，叫贫穷，不叫情绪低落。这就是所谓的生不逢时。大王没见过跳跃的猴子吗？它们生活在长满高大乔木的森林里，抓住藤蔓、树枝，凌空跳跃而称王称霸，即使是神箭手后羿和逢蒙也不敢小看它们。一旦到了灌木丛中，便会内心恐惧，左顾右盼，不用说跳跃，连走路都会小心翼翼。这并不是因为筋骨发生变化而不再灵活，而是所处的环境发生了不利于他们生活的变化，使它们不能充分施展才能。如今处于昏君乱臣的时代，要想不情绪低落，怎么可能呢？你没有看到，连比干都被剖心了吗！”
　　 这是我自己翻阅资料试着翻译的，其中的“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这几句中的“惫”字，唐成玄英《庄子注疏》解释为“病”，后来的学者在翻译时有的译为“疲乏困顿”，有的译为“疲困”，还有的译为“困顿”，这当然都是很准确的，不过一般的人还是很难理解庄子当时“疲乏困顿”的具象，所以我把这“惫”字译为了“情绪低落”，这样就很容易理解庄子纠正魏王问话的心意了。庄子当时既没有病，也没有疲惫不堪，而是有点情绪低落，就像文革时期的知识分子一样，一肚子的学问，却无用武之地，这样的心境说是“情绪低落”比说“困顿”要好理解。
　　 刚翻译完，还没有从庄子和魏王那里回到现实中来，就收到了远在加拿大温哥华居住的朋友英波发来的一篇刚写好的散文《感受温哥华——街面》，记述了他对温哥华大街的感受：建筑规划的随意，司机的礼貌，垃圾分类的严谨科学……结尾时写道：“不得不感叹，祖国披荆斩棘的进步与伟大，和荆棘载途的苦难辉煌！”
　　 英波在国内领导着上万人，为几十万人的城市提供了十几年专业的物业管理服务，对这座城市的街道、垃圾、供暖、供电、交通、菜市场、体育馆、超市、饭馆……这些老百姓天天打交道的东西太熟悉了，他发出过无数的“黄帽子”“黄马甲”，组织过无数次的义务劳动和志愿者服务，他走过这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他为堵塞交通焦心过，为斑马线上撞伤人痛心过，也为违章乱建苦恼过……现在他用国内的笔，书写国外的城市管理风貌，不论是出发点还是落脚点都有着非同寻常的高度，我看到了他的结尾，不由地感叹“好个‘苦难辉煌’”！好在英波退休了，不再为这座城市婆婆妈妈的事情操心，否则，他一定会把庄子：“贫也，非惫也”的感慨改成“惫也，非贫也”。
　　 国内的物业管理要听上面的，不听上面的，轻则降级，重则免职，即便管理者有庄子的道德修行，也同样施展不开，比如放鞭炮，限车号，不是英波一级说了算的，上面说禁就禁，上面说限就限，只要听话，就还有升迁的机会。至于老百姓的感受，只要不发生群体性事件，上级是不在意的，因为他们实在无法感受百姓的感受。所以，看完英波的文章，我一下子就体会到了文章的真髓，一种强烈的街景对比。
　　 给英波回了微信，我又回到了庄子的《山木》篇，体味着故事的精神实质，但依然和道家的哲学思想挂不起钩来。这则故事太短，也太单纯，没有多少可供思索的元素。倒是庄子讲得那只猿猴的变化，让我浮想联翩，同样一只猿猴，在不同的环境中，不但心境不同，连行为都会发生截然相反的不同变化，这让我迷惘，猿猴在森林中腾挪跳跃固然好，但有森林的地方也一定会有荆棘，没有森林的地方更是荆棘遍地，猿猴要想活下来，就必须牺牲它的腾挪跳跃的本领，战战兢兢是它必须经历的活法。
　　 在总结猿猴的处境时，庄子说：“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意思是所处的环境发生了不利于生活的变化，就不能充分施展才能，这有了明显的内因与外因的哲学含义，这一句算基本读通了。
　　
　　 2024.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