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拒绝旅游，但也不热衷旅游。
　　 不拒绝是一种顺其自然，随心所欲。亲朋有时间想一起出去走走，就一起走走，欣赏一下自然风貌，瞻仰一下人文景观，不论时间长短，那怕是走马观花，也总会有所收获，或知识层面，或精神层面。更有亲朋间的交流，一个朋友就曾经说过：“旅游不在于去哪里，而在于和谁一起去”，这话不无道理。
　　 不热衷是因为自己心境的懒惰，以及电视对自己内心美域的侵略。比如黄山的迎客松，一直想去看看，等到了一看，比电视上演的丑多了，不但人多，树本身也不如黄山的其他老松高大威武，还支了三根支架，昭示着这松树不能自食其力的老态，不依靠他人架设的拐棍，就很难自立于山涧，说什么也不像是这座奇伟磅礴的黄山的精神象征。
　　 很多地方，不去后悔，去了更加后悔。所以，旅游的兴趣就越来越淡了。
　　 更重要的是风景的相似性。中国最多的是寺院，几乎每个县都有几座。《洛阳伽蓝记》记载，北魏一朝，仅在洛阳一城就建了1000多座寺庙。今天的呼和浩特，香火旺盛的寺庙不下百座。到了承德，站在避暑山庄的山顶北望，看不到别的景色，一色的寺院。这些寺院现在绝大部分都成了旅游景点，作为一个非信民，不论到了那座寺院，看到的建筑、供奉、故事都大同小异。至于寺院里的内在文化，一个游人是如何也不能深入了解的。如果想深入，还必须去读书，去信仰。我的一个同事是河北赵县人，这个县有座柏林寺，名声很大。他经常和我说起柏林禅寺的传说和蕴藏的佛学深邃。据同事说，大概曹操还在世的时候就有了这座寺院，传承了近两千年，涌现出了很多的高僧大师，留下了很多的偈子和谶语，也吸引了很多的高官和富豪。现在的方丈，是北大的毕业生，名声不比这座历史悠久的禅寺小。我曾携妻子去过一趟，佛塔、松柏、红墙、殿宇以及缭绕的香火气，和一般的寺院差别大不到那里，尽管这松树年龄大了一些，铁塔古老了一些，但在我的眼里，依旧是一棵松，一座塔，外形上判断不出年龄的大小。倒是不收门票的记忆，比一般寺院记忆深刻得多。
　　 旅游和读书一样，也需要归纳和总结，一本书将其中心思想归纳出来后，其情节就成了书的附属，旅游也一样。
　　 人们往往把旅游叫作游山玩水，这是非常贴切的。如果归纳起来，旅游作为一种文化，按地理区域的不同可以归结为山游、水游、草游、树游和田游。如果是按季节，那就是春夏秋冬四季游了。这不是我的杜撰，是从一位教授那里学来后，我又发挥了一下。这些山水游文化，学究一点的叫法可以是山地文化、海洋文化、草原文化、森林文化和农耕文化。以饮食为例，山地吃山货、海洋吃海货、草原吃牛羊、森林吃树蘑，到了农家院自然是面食。至于玩的，无非是爬山、坐船、骑马、住木屋，估计古今中外都这样。如此来说，似乎整个地球的景色都相差无几。人们称之为的“华山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松，东北归来不看雪，西沙归来不看海”其实说得就是这个道理，旅游事物的同类性。锡林浩特大草原和呼伦贝尔大草原，青岛海滩和三亚海滩，华山峰峦和泰山峰峦，黄果树大瀑布和尼加拉瓜大瀑布，谁又能通过旅游分得清其中的差别呢。
　　 所以，看完一个地方，再到另一个相同类型的地方，就会有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最为典型的是太行山，从河南新乡的郭亮村、焦作的云台山一路走来，经山西长治太行山大峡谷，直到京冀交界的野山坡，山水形势，植被特点，甚至那些天生桥的形状、瀑布的高低大小都极其相似，重复的视觉景象，很难激发出新的享受来。一种文化形态的地区去过一处，实际上等于走遍了类似的地域。再看同样的景观，就等于浪费钱财了。
　　 有人说：“没有到达，就没有感受”。也不尽然。“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岳阳楼记》里的这段话很多人都能背诵，没有不被范仲淹的文采所折服的。《岳阳楼记》之后，无数游览过洞庭湖的文人墨客再没有玩出关于洞庭湖的新词来，只能望《岳》兴叹。但是，如此飘逸灵动形象的洞庭湖状景的作者范仲淹，尽然没有去过洞庭湖。所以说，“没有到达，也会有感受”，也是有道理，并且是经过古人证明了的。
　　 现在的旅游和古代的旅游不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有了天壤之别，今天整个世界的生活都被一个“快”字笼罩着，这都源于速度的提升。1900年8月15日，慈禧太后从北京出发西逃西安，10月26日进入西安境，历时73天。今天从北京出发到西安开车大约只需要12个小时，如果坐飞机，两个小时就到了。速度为人们提供了相等时间内游览更多地方的可能。当然还有旅游装备的现代化和电气化，助长着速度的威风，使得旅游的单位容量不断地无限制地放大。
　　 北宋王安石和朋友一起游览褒禅山的后洞，因为担心火把燃烧时间不足而半途而废，王安石为之遗憾之至，他在《游褒禅山记》中写道：“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余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如果他们有今天的锂电池LED照明设备，王安石说什么也不会中途而返，有如此遗憾，并且，《游褒禅山记》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内容，一定会更丰满隽永。
　　 可怜的是徐霞客，他步行河山，目测大地，硬生生地把自己的两条腿走成了残废。以残废为代价，给后人留下了一部宏伟巨制，这是中华儿女中的真明星。他当年走过的路程，今天的不少人都走过，还有不少人比他走得路程更远，所到达的地方更多。但要论旅游毅力、旅游精神和旅游贡献，徐霞客之后再无人所能及。今天的人们走得远，看得多，全得益于社会公共事业和科学技术的发展。这也是导致我不热衷旅游的原因之一，旅游内在的动力和外在的创造力都已经被束缚，人成了旅游的奴隶，为旅游而旅游，旅游就会黯然失色。更重要的是，旅游可以在大自然，更可以在自己的心中。特别是今天，心中的旅游何其妙哉！
　　 2024.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