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遇见】扒谷,松软香甜于记忆深处(散文)
一
去超市置办年货,真是要过年的感觉。人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一个个匆匆忙忙的,购买着各种生活用品和食品,什么鱼呀肉呀禽蛋呀蔬菜,手里提着,眼睛还是在不住地巡视着,寻找着自己想要的物品。
我正在买熟食品的柜台下停下来,快过年了,想多买几个馒头,省得再出来买了。一个个馒头刚刚蒸出来,热气腾腾的,雾气中,一股股麦香飘进鼻息里,缕缕香甜,萦绕在周围,不禁令我深深呼吸,自言自语,说:好香呀。
忽然就听有人大喊:快看看哈,还有这个嘞,谁知道?这是什么?
有人说:不知道,没见过。有人却说:这呀,还不知道。告你们哈,它叫扒谷。
接着围上来好几个人,就听有人在说:别小看了这小小东西,却是有好多叫法的,什么筢菇、扒菇,还有叫窝窝头的。而且地方不同叫法不同,虽是相隔不足几十里,同样的东西却有不同样的叫法。
我也知道它的叫法的,在老家叫扒谷,在我们东北就叫窝窝头。叫扒谷,这也得分谁叫,尤其我姥姥辈儿的老人们,叫出来的声音格外好听,别有韵味的。绵柔的声音一叫出来温柔到骨子里了,发音是“pa gu”这样的声音,很柔和,柔软的好似春天的燕子呢喃,好似只有母亲才发出最标准的声音来。也有人说那声音来自寿光方言的形声词,意思是在炒制扒谷时的“咕嘟咕嘟”声。
再细一看,食品标牌上明明写着:扒谷。这算是最标准叫法吧。
几个老人围着争着抢购,不住地说:好吃,奇好吃呐,我就是得意这个。
看见扒谷,我惊讶不已,心儿,也柔软到如一坛蜜糖,摇晃得出蜜酒一样的甜醉。看着暗绿的一团,松软的样子,不惊艳,也不招摇,默默地一个个团在一只大大的草编的茅囤子里,热气缭绕,缕缕飘香。不由得,时光的飞轮,迅速倒转,暗淡的光线被切割被捋顺,呼呼飞转,一下子就将我扯回了往昔岁月里。
我至今记得,第一次听到这句“扒谷”时的神奇与向往。因为我之前,就从来没听到过扒谷这两个字的,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记得,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回老家山东,住在我奶奶家。过年时,母亲总是要带着我去走几门亲戚的。什么叔家姑家姥姥家姨家一个个都不落的,从正月走到我们要回东北了,还有亲戚没有走全面呢,因为亲戚实在是多。
一日,母亲早早起来,梳洗完毕,又给我梳洗一番。嘱咐我,黛玉呀,你要听话,不许乱跑乱喧哗。今儿要去山杏村走走,那里住着姑奶奶,去那里看望姑奶奶去。
要坐公交车,下车,还要走一段土路。那时交通远不如现在,路不好走,都是些泥土砂石路,磕磕绊绊,坑坑洼洼,实在颠簸,不平展。
进村,左拐右拐,母亲带着我很容易就来到了姑奶奶家。
姑姥姥,人虽老了,但是,一眼就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的。穿着干净利索,大襟青布衣服,内衬衣领,雪白雪白的,高高的发髻,青布的裤子。脸儿白皙,一说话一只大大的酒窝现在嘴边。眼睛温柔的好似水杏,唇儿红红的好似桃瓣儿。我当即就暗自想,谁说只有年轻女子漂亮,我姑奶奶这般年纪,不是依旧好看嘛。
姑奶奶一见我和母亲,真是喜出望外,搂了母亲又来搂我,热情得很。边说便往里屋里让,脱鞋子,让我坐到炕里边去,暖和暖和。
母亲担心我淘气,再把姑奶奶的东西弄坏了,姑奶奶说:小孩子越是淘气才越是好呐,不淘气哪里算是小孩子?没事的,来到了姑奶奶家,就是自己家了,随便。
刚刚坐稳,就听到姑奶奶说:年前我做了扒谷,喷香喷香的,黛玉五叔六叔都说好吃,一连吃了三四个嘞,直说奇好吃。
我第一次听到扒谷这名字,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心里好期待呀,今中午一定住下,也一定要吃扒谷的,尝尝扒谷到底有多好吃?
二
姑奶奶与母亲聊着天,很快,姑奶奶的儿媳过来,知道家里来了我和母亲,还有一些个亲戚也来了,就过来招待亲戚,忙着做饭的。姑奶奶家里亲戚来得多,我也都不认识,母亲要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无非婶婶,姑姑,或是爷爷叔叔大伯什么的。
姑奶奶对儿媳说:分三桌子吧,你那边一桌子,你六兄弟那边一张桌子,我和你姐姐还有黛玉,就在我这小炕桌子上,黛玉身子弱,看过来过去的再感冒着。
母亲说不怕的,姑,黛玉现在身子好着呢,就是太淘气了。
姑奶奶却把我拉在怀里,说:我就是喜欢黛玉,也不知咋回事,我那么多的孙女子,却没有一个和我这么投缘的,黛玉听话,说话唱歌跳舞的,真招人喜欢呐。
母亲说:要不咋说老人家的心都长偏了呢,姑的心打小就偏心我,这又偏到黛玉身上了,连我也嫉妒了。尽管黛玉是我的女儿,心里也泛酸呐,姑咋不多疼疼我呢?
姑奶奶儿媳听了也笑起来:俺就不嫉妒,连俺也喜欢黛玉的。回过头说:黛玉,好好玩耍,中午我给你做好的吃。
姑奶奶的几个孙女孙儿也都来了,什么红儿钗儿婉儿小智小康一大串,都是来跟姑奶奶打个招呼,要去走亲戚的,姑奶奶说这是走得近的几家,走远的,早已走了,远的亲戚要好几十里地儿呐,又不通车,就得早早地走,骑自行车,路又不好走。
我一心一意想吃扒谷,别的事,我都不关心。
中午饭菜上来,几次,我想问问,哪个是扒谷,可是都没有好意思去问,因为母亲嘱咐我,不要乱讲话乱问这呀那呀的,没礼貌,也没规矩,被亲戚笑话的。而且,要笑话很久的,甚至一辈子说起来还是会说:那小孩子没教养,不懂事,没规矩。
我安静地吃着饭菜,也只是在我面前的菜我就夹几筷子,远的,我就不去夹的。姑奶奶小小的炕桌子,摆满了各种菜肴,我看了看,也只是那么一扫,并不是盯着一个看,不过是鱼,藕,炒芹菜,炒白菜,还有鸡什么的。好我姥姥家的差不许多,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扒谷,姑奶奶给我夹的菜肴满了脸前的小盘子了。母亲不住地说:姑,不要再给黛玉夹菜了,她吃不多,剩下了,白白浪费了。
姑奶奶却说:不怕的,黛玉尽管放心大胆地吃,喜欢吃的就吃,不好吃的就搁一边,我吃,我就喜欢吃黛玉剩下的,香呐。
几次,我想问问母亲:扒谷哪一个是呐?可是,没有问,我安静地坐在那里,任凭姑奶奶给我夹菜热情款待。
三
开始姑奶奶和我母亲还有我叫表叔的几位饮酒,后来上来馒头,还有一盘窝窝头,窝窝头是母亲特意要来的,姑奶奶说:过年,谁吃那个。
母亲说:黛玉就爱吃的。
真是知女莫如母,我就喜欢吃窝窝头的,在东北谁家要是蒸了窝窝头,准给我送过来几个。因为,一次我去邻居徐奶奶家,徐奶奶也是山东人,喜欢蒸的菜窝窝头,也只有她蒸的菜窝窝头好吃,用父亲的话说:那叫做一个正宗。
我问父亲:为什么只有徐奶奶蒸的窝窝头才这么好吃,这么好吃?
父亲说,黛玉,等你大了,再回几趟趟老家就知道了。那时,我虽然回了几趟老家,但是,都很小,不知多少事的。
这一次,我在姑奶奶家也吃了窝窝头,虽然不太像我们东北的,就是黑了点绿了点,软软塌塌了一点点。和徐奶奶蒸的很类似的,味道也几乎相同,有几缕淡淡的豆香味。
我心里美美的,心想,不管咋样我也吃到了我喜欢吃的窝窝头,还有呀,就是姑奶奶说的那个我没见到过的扒谷,也一定在饭桌子上的。
回到家里,姥姥见了我母亲先是问姑奶奶身体呀家里呀,都好吧?然后,姥姥问我:黛玉,你姑奶奶给你做的什么好吃的呀?
我想姥姥也说不定没听说过扒谷,更是没有吃过吧?于是很神秘地说:吃得窝窝头就得扒谷——一句话说出,把姥姥差点没笑喷,说:你这姑奶奶,这些年没见黛玉,咋还除了扒谷还是扒谷呀?真够抠门的,看我见了她不找她?
我说:不是的,还有很好吃的扒谷呢。
一家人听了都在大笑,我莫名其妙。后来,经母亲一说,才知道扒谷和窝窝头是一种东西,只是叫法不同。
回了东北,母亲把我闹的笑话,给父亲讲了听,父亲说:黛玉天天喜欢吃窝窝头,竟然,不知道他还有好多别的名字呢。扒谷、筢菇、扒菇、窝窝头都是一种食物。父亲说:知道吗?哪里人也不如山东人会做扒谷,山东人呢,最数寿光人做得最地道,说到扒谷,还有好听的故事呢。
于是父亲就讲了一个有关扒谷的故事:古代时候,寿光这地儿隶属齐国,据传齐桓公年轻时,一次,落难,在逃亡的途中,逃到了寿光。齐桓公他饥饿难耐,饿得几乎晕厥,恰逢一老妇人提篮经过,看到齐桓公饥饿的样子,实在可怜。当然了,老妇人也不知道他是齐桓公呀,什么人的。出于可怜,就伸手从篮子里拿出来一个菜团子,类似豆腐什么的绿不拉几的一团食物给了他,齐桓公吃得那个香呀,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而且,吃后,顿觉很有精神,力量倍增。
齐桓公终成霸业以后,怀念起当年这份救命食品,问询百官,却无人知晓,更是无人能做得出来。于是,就人去往寿光访询,才知道此物叫做扒谷。于是,齐桓公遂下令,将扒谷这一美食,作为贡品,希冀延年益寿。
说来这扒谷却真是一种养生好食品,齐桓公,喜欢吃扒的他,也确实长寿。有记载的,齐桓公终于公元前643年,享年73岁,当时实属长寿。
听了父亲的故事,我顿时豁然开朗,原来扒谷还有这么美的传说呢。
心里想着往事,不知觉已经走出了超市,提着手里的扒谷,心里回味着久远的味道,依旧香甜绵延。扒谷,就握在手心里,提着。不禁有些恍惚起来,时光真是容易抛,可谓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好多年,不过是一转眼。
然而,再多年再多年,时光流淌,但那份亲情,那份爱却留在心田,留在身边。只要想起,姥姥、姑奶奶、父母亲和乡邻们一个个走出来与我,说着,笑着,聊着扒谷……随手拿起一块,迫不及待,吃在口里,香甜满口,满心窝窝都是暖都是爱,低低喊着,想念你们了,妈妈爸爸,我的亲人们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