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遇见】我是一个“傻瓜”(散文)
一
自我懂事起,家里的亲人、同事或熟人,感觉我为人做事,就是一个十足的傻子。久而久之,他们好像忘记了我的名字,见面就叫我“傻瓜”。“傻瓜”便成了我的绰号。
小时候,我常常生病,体质虚弱。在兄妹五人中,我排序老幺。古言讲: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母亲怕我上学挨饿,就时不时给我开“小灶”。每天早上做饭时,或是给我捏一个米团放在火炭上烤得黄黄的,或是给我煮上一两个鸡蛋,或是用纸包上几粒水果糖什么的,放在我书包里,叮嘱我饿了就吃点东西,吃饱了好好读书。
那时,寨里有一个名叫田多多的小伙伴,和我同龄,他家里有九兄妹,儿多母苦,尽管他爸妈成天拼命劳作,仍难以维持生计。一天中午,课间休息时,我坐在教室津津有味吃着母亲给我烤的米团,和我同班的田多多走了过来,站在我旁边,含着手指,眼巴巴盯着我。看着他那乞求的眼光,我立马分了一半给他。田多多接过米团,三下五除二,几下子就吃光了。
下午放学后,田多多告诉我说,他今天早饭都没吃就上学了,因他妈妈生病,卧床不起,爸爸和几个哥姐都下地干活去了,没人管他。他家人多土少,一年辛勤劳动的成果不够半年吃,妈妈就时常用红暑、野菜等拌在粮食里煮熟充饥,那饭吃在口里又苦又涩,实在咽不下去。难怪,我经常见他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样子。
打那以后,我每天都把带去学校吃的东西分一半给田多多吃。我怕母亲骂我,就叫田多多一定要保密,不要给别人讲。不料,有一天,田多多还是把这事告诉了他妈妈。他妈妈听后,非常感动,就专门来到我家,一五一十给母亲讲了这事,还不停地在母亲面前夸我,你家这幺儿从小心就这么好,不用说,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谁知这话被下地干活回家的二姐听到了,田多多妈妈刚一离开,心直口快的二姐就气乎乎地指着我说:“你还能成大事,我看你就是一个傻子,把全家人对你的好当成驴肝肺。你看,家里的好东西都给你留着,我们上街赶场,宁愿自己挨饿,也要给你买好吃的带回来。可你,马不知脸长,去做啥子好人。”
随后二姐又给母亲说:“对了,前几天,家里那块肉不是不在了吗?我刚刚听到杨大叔家二姑娘花花说,是这个傻包偷偷把肉送给她家了。不信,你问他。”
母亲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她用手指着我说:“怪不得前几天吃剩下的一小块腊肉突然不在了。我正感到有些蹊跷,你和你爸给我说什么亲眼见着家里那只小黑猫叼着那块肉,一下子就窜到房顶上去了。骗人的话一模一样,原来是你们早就把口径统一好的。好哇,你父子俩居然敢一起编瞎话来骗我,莫非是吃了豹子胆不成?”母亲气不打一处来,立马找来一根木条,叫我把这事说清楚,否则就要狠狠揍我。看着母亲凶巴巴的样子,我被吓得大哭起来。
恰在这时,父亲下地回来,听见母亲质问我,就赶忙跑过来说送肉这事是他安排我做的。其实,这事是因我而起。那天我去杨大叔家玩,她家小儿子生病刚好,想吃肉,我忽然想起自家碗柜里有一小块腊肉,就跑回家去取,拿到肉正要出家门,却被父亲看见了。我只好把这事给父亲讲了,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让我赶快给杨大叔家送去。他知道母亲脾气火爆,万一让她知道,那还了得。
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露馅了。其实母亲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性格急躁。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母亲想到父亲和我也是好意,要是换成自己也会这样做。只是这事做得不光明正大,着实有些让人生气。想到这里,母亲丢下木条,气呼呼说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家出了一个老傻子,现在又蹦出一个小傻子,我算是掉进傻子窝里了。”
二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被招考为原息烽县王家坪乡信用社职工。那时乡信用社设在乡政府旁一栋二层楼的陈旧木架房里,办公和职工住宿都在一起。我上班第一天,信用社龚吉升主任带我去二楼,指着靠边的一间屋子对我说:“这间房子分给你,条件是差了点,你把它收拾收拾,凑合着住。”我走进一看,屋子光线暗淡,窗户破烂,直接可看到房顶上的瓦片,地板上堆满了杂物。
老主任见我眉头紧凑,满脸愁容,就开导我说:“我们单位很穷,上级给我们办公经费只能维持水电费及基本的办公支出,实在没钱维修改善居住条件,你要是想住着舒适点,就自己动手把它修缮一下吧。”领导话已说到这份上,我还能说啥呢?接下来,我就着手维修房子。先是找人砍来几捆木头放在瓦下面的楼层上,买来打谷的围席铺在木头上,席子上再压上木条,钉上铁钉,就做成了简易楼板。然后找来木匠师傅重新装了窗子和门。自己动手,买来电线安装上了电灯,找来废报纸把屋子四周和顶棚糊上。经过半个月的忙碌,宿舍看起来像模像样。我随即住了进去。
不曾想到,我搬近屋里不到一月的一天清早,和我同期参加工作,居住在一楼的一位女同事大声惊呼,说她居住的屋里有耗子,无论如何要和我换房间。尽管为这屋子自己花了几十元钱,还费了不少劲,但考虑到我们是同事,女同志胆小,见到老鼠害怕,就二话不说,立马和她调换了房间。调换后,我买来水泥,把耗洞堵上,又把隔壁另一间屋子里堆的煤块及乱七八糟的杂物进行全面清理,然后把两间屋子进行了粉刷,让它变得白净清爽,焕然一新。可这位女同事又说她晚上睡觉时,瓦上沉淀的杂物被风吹下来,弄得顶上的围席发出“唰唰”的响声,她惧怕,睡不着,又想换回来。我只好又一次和她换了屋子。
有一天周末,我回老家看望父母,母亲关切地问我在单位工作情况怎样,吃住落实好了没有?我把住房的情况一一告诉了母亲。母亲沉思了一下,笑着说:这事看上去,你又像小时候那样,犯了傻的毛病。不过,你这毛病倒挺逗人喜欢,吃亏是福,傻就傻点吧。
记忆犹新的是1992年10月,我调息烽县养龙司乡任“一把手”后,乡里为调整农村种植结构,大力发展绿色蔬菜,在县委、县政府及有关部门支持下,成立了一个“息烽养龙司乡绿龙有限责任公司”,为乡里农民发展蔬菜提供相关服务,并指定我为公司负责人。每到赶场天,我就带上乡干部职工在街上设摊摆点卖菜种,到中午吃午饭时,自己掏钱买东西给乡里的同事吃,或叫妻子在家里做好饭,我们轮换着吃。有时为方便群众不出家门就能购买到优良菜种,还和妻子背着菜种,走村窜寨去出售种子。有时,遇到个别贫困户无钱购买,我就自掏腰包买种子送给他们种。
久而久之,一些不明真相的干部职工认为,不得锅粑吃,谁会在灶背后转,怀疑我在公司有灰色收入,要不然,一个乡的书记会那么卖力去售菜种。个别干部还悄悄跑去县纪委举报。县纪委立马派人查证。经县纪委干部深入实际调查后,了解到因我工资低,没钱买米,就常在老家拿米来煮饭给卖种子的乡干部吃,近年里,自己还拿省吃俭用的上百元工资给贫困户购买种子,从未在公司领取一分报酬。县纪委一位干部查完后,深有感触地说:“这些年,我从没见过有这么傻的干部。”
三
说实话,那些年最傻的是我让妻子失去了两次参加工作的机会。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调息烽县流长乡任乡党委书记后,妻子为了照料我的生活,离开老家和我住在一起。为了维持生计,她在流长小学当了一名代课教师。一天,县委组织部一位主要领导到乡检查工作时,了解到妻子无正式工作的情况后,就对我说,近期县里计划在各乡招考一名专职团干,招考办法是实行考试与考核相结合,你妻子条件完全符合,待通知下来后,叫她报名考试。
回家后,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妻子,妻子喜出望外,立马找来有关资料,钻心学习,准备报考。果然,几天后,县里关于招考乡镇专职团干的通知下来了。随后,妻子考核和考试都名列前茅,招为乡团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这时,乡里一位退休老干部找到我,说他儿子这次也参加了考试,条件与妻子不相上下,叫我“高抬贵手”,把这个机会让给他儿子。我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同意了这位老干部的请求。由此,妻子失去了招为乡镇干部的机会,很长时间都想不通,责怪不得了。
就这样,妻子随我工作调动,干过农村护电工、管水员、代课等临时工。1996年10月,我调息烽县计生局工作后,领导把妻子安排在永靖镇当包村计划生育临聘人员。一天晚上,妻子在清理流动人口时,不慎将头部摔伤,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在场的同事立马将其送县人医院救治。经医院及时抢救,缝了10多针才转危为安,在医院住院一个多月才出院。事后留下了遇到天气变化,头就会昏痛、晚上失眠的后遗症。
这件事发生后,一些好友、同事都劝我去找领导,妻子是因工负伤,要求组织给她解决一份正式工作,可我实在不想给领导添麻烦,就一直没向领导开口。后来,贵阳市所辖一个区的一名计生干部和妻子一样,因工受伤,所属区政府把这位受伤干部录用为国家正式干部。妻子听说后,对我说,你简直就是一个大傻瓜,活生生让我失去了两次工作的机遇,简直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的啥。
又说前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看见进寨一段公路的路基被暴雨冲垮了,给群众过春节和开春后的生产生活带来了不变。我立马从工资里拿出几千元,找人把垮塌的路基砌好,让公路恢复如初。没想到家里亲人们知道这件事后,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我从小傻到现在,只会关心别人,从不为家里着想,真是傻到头了。
转眼间,我己年愈古稀,细数起来,己走过的前半生,的确做了一件件、一桩桩的“傻事”,有时也感觉到做这些事很吃亏。可自己又感到心底无私,坦然一生,反正已经当了一辈子的傻瓜,最后的岁月就不妨继续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