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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东篱·既往】狱中风云录(小说)


作者:秋叶湖边 布衣,175.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24发表时间:2024-02-08 20:52:46
摘要:读史书时,我一直有几个疑问,为什么秦昭襄王会助范雎报私仇?为什么会多次听信范雎谗言?为什么要赐死白起?现用范雎口述的形式阐述我自己的一点猜想。


   寒夜如雪,掩盖生命轮回的寂灭;寒风如刀,吹落庭院枯枝的离别。院墙高深,房宅残破,如尊荣富贵过后的过眼云烟;屋内狭小,干草杂乱,似曾经喧嚣不止的风流荣光。
   监牢之内的小屋,屋顶的草在风中颤抖,似绝望之前的不甘;干草之上的书案,曲折的字迹在竹简上蜿蜒,似绝望之后的坦然。
   书案之前,一位老人拥裘跪坐,裘衣宽大厚实,裹着身体,却藏不住身体的苍老瘦弱,也挡不住破门而入的风。
   老人颤抖地放下刻刀,他很疲惫,就像自己苍老的心一样疲惫;他很痛苦,就像在自己心头纂刻一样痛苦,所以他需要放下刻刀稍作休息。纂刻的内容,他早在不同的竹简上看过百遍,但他依旧虔诚,就像对待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一样认真。他的手依旧颤抖,颤抖地抚摸每一个字,他抓起袖口,恭敬地拭去纂刻残渣。
   角落边上,一位中年人蜷卧在干草之上,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他的面容透露着恐惧,他的眼神充满着悔恨。
   老人看了看蜷在角落的中年人,道:“你现在惧怕了?”
   中年人不屑地看了看老人,道:“莫非你不惧怕?”
   老人道:“我早已知晓会是这般结局,所以并不惧怕。”
   中年人道:“你是丞相,又得大王偏宠,大王定然不会杀你,你当然不必惧怕!”
   老人无奈地笑了,道:“我是丞相不假,但何时得到过大王的偏宠?”
   中年人缩了缩身体,道:“那我便与你好生说说,大王不仅准你公报私仇,更不惜背上恶名邀平原君入秦助你复仇,难道还不算偏宠吗?”
   老人再次笑了,而且不断摇头,仿佛这人说的不是事实,而是笑话,道:“你知道景监吗?”
   中年人道:“当然知道,景监乃我秦国先君孝公时之名臣!”
   老人道:“不错,景监知商君贤,故不惧孝公责难,三次举荐商君,而你王稽的心胸眼界,有景监这样的识才之能吗?”
   王稽立刻跳起来,指着老人道:“我不识才?你也不想想你范雎当时被人诬陷通敌卖国,被草席卷着丢在厕所里,要不是我助你入秦,你早死在魏国了,要不是我想大王举荐,你能拜相封侯?”
   范雎看着他,道:“都是将死之人了,何必动气,你且坐下,我与你慢慢细说。”
   王稽喘着粗气,盯着范雎道:“你最好能说清楚!”
   范雎道:“大王是什么人?”
   王稽一脸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范雎道:“大王乃孝公之孙、惠文王之子、武烈王之弟,承先王之志,寄秦人之望,若以好恶偏宠处置国事,便不配为秦王!”
   王稽道:“你说大王不配为王?”
   范雎道:“非也!你说大王偏宠我,例证便是准我复仇,并且助我复仇,是吗?”
   王稽道:“难道不是吗?”
   范雎道:“你且说说穰侯因何被罢免驱逐?”
   王稽道:“专政多年,以权谋私,为广其封地陶邑擅自调动大军攻打齐国的刚、寿两地,世人皆知。”
   范雎道:“不错,由此可见大王痛恨以国家公器谋取私利,前车之覆后车之鉴,穰侯乃大王舅公,与大王有骨肉之恩、拥立之功、辅佐之劳,一步走错,便遭罢相驱逐,而我与大王无情无恩,又怎敢以权谋私?你应该知道,军队是国家公器,丞相也是国家公器,甚至大王也是国家公器;而谋财是私利,谋地是私利,复仇更是私利,大王为何用国家公器为我复仇,甚至亲自助我复仇,其中的原因你不明白吗?”
   王稽沉默了,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大王偏宠,但刚刚范雎说的话,似乎又不是这个原因。
   范雎继续道:“战法变幻莫测,伐战、伐交、伐谋、攻城都是战法,准我复仇乃是大王的心战谋略。须贾说我通敌卖国,则魏齐辱我杀我便是为国锄奸,行为虽过激,却能警示魏人;我以屠灭大梁胁迫魏王斩杀魏齐,若魏王从之,则魏王将失公心、公义,如此魏国君臣离散,再不能上下一心,于秦有利;若魏王不从,我便有理由大军压境,那时魏王不仅要斩杀魏齐,还要失地受辱,于秦更有利。”
   王稽道:“魏齐逃走之后,大王为何亲写书信邀平原君入秦?”
   范雎笑道:“五国攻齐之后,齐虽能复国,终究不能复强;鄢郢之战后,楚国东迁于陈,失根本之地而弱;燕国本就弱小,又倾国之力灭齐,更远离秦国,不必多虑;魏、韩数败于秦,既损兵折将,又失大片土地,奄奄一息而已,因此,列国推赵国为首合纵抗秦。大王扣留平原君为人质,胁迫赵王斩杀魏齐,若赵王从之,则赵国将失列国之望,寒列国之心,合纵便会产生嫌隙;若赵王不从,赵王不仅有违骨肉之亲,又令赵人心寒,须知平原君不仅是赵王叔父,更是赵国柱石,养士三千,名满天下呀!”
   王稽低吟道:“这样说来,大王不是准你公报私仇,而是利用你的复仇为秦国谋利。”
   范雎道:“是的,就像伍子胥灭楚,就像孙膑杀庞涓,就像张仪欺怀王,这才是国士复仇之举!”
   王稽似乎被吓到了。
   范雎道:“你刚刚说了穰侯被罢免驱逐的两个原因,还有其他否?”
   王稽道:“还有其他?”稍加思索后继续说道,“莫非是阻拦山东游士入秦?”
   范雎捋着胡须笑道:“然也!这便是我说你不识才的原因,也是你助我入秦的原因!”
   王稽再一次怒了,再一次指着范雎说道:“你必须说清楚!”
   范雎道:“好好好,先说穰侯阻拦游士入秦。我乃魏人,知魏之兴衰,魏文侯时,用李悝、翟璜、吴起、西门豹、乐羊等,魏国独强,西取河西,东略中原,诸侯莫能当;然其后诸君不贤,致公叔驱吴起、庞涓刑孙膑,而商君、张仪、魏章、乐毅等皆不能用,故东败于齐,西败于秦,先失河西,后失河东,而今偏居大梁。所以在未入秦之前,我听闻大王大王厌恶山东游士,很是不解,因为百里奚、蹇叔、由余、商君、张仪、魏章、甘茂这些秦国的名臣将相都不是秦人,却能助秦强秦。我托郑安平去见你的时候,你说魏国有没有贤能的人愿意跟你一起入秦,那时我就知道,厌恶游士的不是大王,而是穰侯。”
   王稽不忿道:“这只是穰侯的罪过,与我何干?”
   范雎道:“谒者乃君王近臣,你受命出使魏国,又受命搜寻贤能,但是穰侯势大,你又担心穰侯怪罪,左右为难之时,见到了遭逢大难后潦倒不堪的范雎,你助我入秦并不是因为你知范雎之才,而是另有打算,是吗?”
   王稽道:“另有打算?你且说来!”
   范雎道:“你若真带贤人入秦,必得罪穰侯,你若不带贤人入秦,又负大王之托,所以你带了自认为无才无名的我,对大王、穰侯都有交代,是吗?”
   王稽沉默了。
   范雎道:“入秦途中,我以先见之明躲过了穰侯搜查,你又担心自己看走眼了,若我确实有才,你便要得罪穰侯了;但我教你如何向大王举荐我时,那一番如市井叫卖的话又让你放心了,所以你才向大王举荐,直到穰侯被驱逐,我拜相封侯之后,你才敢向我索要报答,我说得对不对?”
   王稽依旧沉默。
   范雎道:“你说了穰侯被驱逐的三个原因,最后一个我替你说,那便是我范雎的谗言。穰侯纵然有罪,但与大王毕竟有骨肉之恩、拥立之功、辅佐之劳,兼领将相,数败三晋,弱齐弱楚,开疆拓土,故追责穰侯不能由大王提出,那样有违人情,会失人心。”
   王稽道:“所以你才助大王废太后之令、削四贵之权!”
   范雎道:“不,我只是提出问题,略微谋划而已,范雎入秦,势单力孤,与大王并无多少助益,而大王驱逐四贵没有出现动乱,在于大王天下无匹的权谋之术!”
   王稽疑惑道:“天下无匹?”
   范雎道:“古之权臣,除伊尹、周公还政于王外,多有动乱,如楚庄王之于若敖氏、齐庄公之于崔杼、惠文王之于商君、赵武灵王之于李兑、齐湣王之于田文,皆有动乱厮杀;而穰侯兼领将相数十年,有太后为助,有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为党,更有武安君为友,而大王竟然能在不出现动乱的情况下掌握国政,还不足以证明大王的权谋之术吗?”
   王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大王早就有能力削除四贵之权?”
   范雎道:“是的!”
   王稽道:“但凡明君,最欲贤臣,也最忌权臣,大王为何一直隐忍不发?”
   范雎道:“这便是大王的治国之智,穰侯虽然专权,但数十年间,秦国日益强盛,穰侯之功最大,于国有利,在不危及大王王位、穰侯又无确实大罪之前,所以大王选择隐忍,这足以说明大王心胸之宽广、治国之智谋。”
   王稽道:“既然大王如此贤明,为何在长平战后听你谗言阻止武安君乘胜攻赵?为何罢兵不满一年不听武安君谏言围攻邯郸?为何在邯郸兵败后迁怒于武安君?为何又听你谗言赐武安君自尽?若不是邯郸兵败列国合纵攻秦,兵锋直捣河东,我又怎会私通诸侯!”
   范雎叹息一声道:“你终于说到武安君了。”
   王稽道:“什么意思?”
   范雎道:“那我便一一说来,先说长平战后为何罢兵言和可好?”
   王稽道:“这个不必说,人人皆知是你嫉妒武安君,惧怕武安君在你之上!”
   范雎摇头道:“真是短视浅见呀!你可知须贾为何诬陷我通敌卖国?”
   王稽道:“知道,但这与武安君有什么关系?”
   范雎道:“当时齐国和魏国相互交恶,我作为随从跟着须贾出使齐国,齐国因为魏国参加五国攻齐的仇恨,并不理会须贾反而对我比较热情,齐王赐我酒肉及黄金十斤,须贾因此嫉妒我,令我接受酒肉却把黄金还给齐王。回到魏国之后,须贾更加恼怒,才跟魏国丞相魏齐说我私通齐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因为别人的嫉妒才遭受侮辱和磨难,险些丧命,所以我最知道、最明白那些嫉贤妒能的人最可恨、最该死。况且在我入秦之前,武安君就已经是战功赫赫、名震天下,国人称为战神,军中视为信仰,即使我当了相国之后,在秦国的名声地位也远远比不上,且武安君与穰侯为友,关系亲近,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不嫉妒,不向大王进谗言加害呢?”
   王稽道:“连这件事你也要推脱吗?难道这其中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
   范雎道:“当然,个人功名怎能与国之利害相提并论!长平战后,武安君收复上党,再攻皮牢,后取晋阳,携战胜之威,带百万之众,拥地利之险,蓄雷霆之势,欲东下太行而围邯郸,赵、韩震惊、恐惧,于是派遣苏代为使,带着厚重的金银财宝,用我妒贤嫉能不甘人下的心思,还割让城池为诱饵,让我说服我大王允准赵、韩的请求,停战议和,老夫听从了苏代的建议,以兵劳民疲为由劝说大王罢兵因此武安君开始埋怨我,我也得到了一个嫉贤妒能、不甘人下、以权谋私的奸邪小人恶名。上党、长平之战战,时日长久,秦国的兵丁皆聚集长平,大王更是亲到河内,年十五以上之民全部发往长平,若再以举国之力围攻邯郸,则我秦国大险!”
   王稽道:“险在何处?”
   范雎道:“其一,苏代乃受赵、韩两国所托,可见那时赵、韩就已经联合了;其二,河内、南阳、南郡三地空虚;其三,围攻邯郸不能速胜,自赵成侯时被魏军攻破,近百年来苦心经营,城池坚固、防守严密,阏与之战时秦军攻打邯郸卫城武安,军鼓之声振动了城内房屋瓦片都不能攻下;其四,赵人最为悍勇,也最有血性,必不会如楚国东迁于陈那般北迁代地,长平之战必败之局时赵国依然反守为攻便是证明;其五,邯郸位于中原,不像楚国郢都远离列国,故列国易于救之;其六,秦军粮草军械供应艰难,一则经上上滏口陉,二则经野王河内,两条路皆是险而远。若围攻邯郸时日长久,列国不必发兵邯郸就能解赵国之危,魏、韩攻占野王河内,控制洛邑,楚国西向攻击南郡,收复其故都鄢郢之地,秦国必败!”
   王稽道:“依你的说辞,即使赵、韩不割地求和,大王也不会在长平战后立即围攻邯郸?”
   范雎道:“不错!如果秦军围攻邯郸,魏韩发兵河内,楚国发兵南郡,若是河内、南郡两地丢失,则上党、南阳皆不能保,则秦国几代先君的操劳、几代子民的热血将付之东流,秦国大业便会毁于一旦,而一统天下之梦便更加遥不可及。”
   王稽道:“武安君乃当世名将,难道不知道这些吗?”
   范雎道:“武安君仅仅是当世名将吗?领军数十年未尝一败,攻城逾百座,扩地逾千里,斩首过百万,单论领军征战,武安君乃有史以来之第一名将,孙子、吴起也不能比肩。这些情况武安君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在秦国不惧列国合纵之前,不能轻易灭国,齐国灭一弱小宋国之后引得五国攻齐,齐国几乎覆灭。大王与我都没有提兵征战经历,都认为长平战后应当先作修整,毕竟国内空虚、兵疲民乏,毕竟难以迅速攻占邯郸,且列国有再次合纵迹象;那时我和大王都很忧虑,都想罢兵,但武安君一再坚持,毕竟武安君百战百胜,也许有秒谋妙计,但是武安君没有说,举国安危也不能寄于一人之谋;也正因为武安君一再坚持,大王罢兵的决定才会如此困难,才需要赵韩割地求和,才需要我范雎将计就计,进谏谗言。”
   王稽道:“也就是说,大王驱逐穰侯需要你进谗言,长平罢兵也需要你的谗言,你不过是大王决策时的一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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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寒夜雪冷,监牢之中,王稽与范睢,从“惧怕”说起,谈起王政。是是非非,各辩其辞,皆涉猎国事恩怨,互相攻讦,各有见解,显示出战国时期,纵横捭阖的时论之风。由此,我们可见,诸侯国见那些纷纭繁复的人际关系和执政的复杂。争论不休,有狱卒来扰,使二人分室看押。来人置酒,以大王之托,记下三十七年间的攻伐之事。一代名相重臣,困倦于狱中,只能各抒己见,空怀政治抱负,却无法履政。一段历史,两个名人,看后令人惆怅。作者对这段史事的演绎,颇具章法,对历史乱熟于心,读后,我们从中可见太多的纷争细节和缘由,各执事端,我们不难看到那时政治纷乱,人才忠奸难分,众说纷纭。我们从作者的小说,可见曾经的政治线索与轨迹,也为小说中的两个人物感到唏嘘,雄才磨难,是非难以断定。我们从中吸取什么,自有眼光。【东篱编辑:怀才抱器】【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40218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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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24-02-08 20:58:54
  狱中舌辩,纵横捭阖,个人恩怨,时政国事,纷纭繁复,作者泼墨演绎,情节纳入对话,风雨弥补囚室,写法别具一格。请欣赏。感谢通过东篱,希望精彩不断,愿作者在东篱创作收获更多的精彩和快乐。遥握,谨祝春节快乐,怀才抱器邀请作者加入东篱。东篱QQ群码:859949224
怀才抱器
回复1 楼        文友:秋叶湖边        2024-02-16 13:56:14
  谢谢编辑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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