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常建今年春节没有回家，原因是在南方打工的父亲母亲今年不放假，若回老家也是他自己回去。老家那所三层楼已经一年没进去过人，肯定满屋都是尘土。回到家里，如果他自己打扫房子，最起码要打扫三天，再走走亲戚，就该回来复工了。一年到头回一次老家，比上班还累。算了吧，干脆不回去了，在出租屋里好好睡懒觉吧，把一年的困顿都补回来。他买来一箱方便面，准备睡上一个假期。
　　 不过刚睡了一天，他就睡不下去了。爬起来吃完方便面，无所事事只好打开手机游览微信看直播。
　　 翻了几页微信，忽然一条广告吸引了他，这是一条征集春节回家陪同男友的广告。广告给的报酬很诱人：陪同时间暂定十天，食宿免费，每天工资一千元，低于十天按十天计算，若超过十天，超出时间的工资翻倍。报酬可观，条件也很苛刻，要求面容靓丽，身高一米八至一米九之间，大学本科毕业，有驾照，年龄不超过三十岁，还要求没结婚没有女朋友。他掂量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够格，左右春节期间也没什么事，他马上按照提示报了名。
　　 对方很快回了信息，让他明天上午去某饭店的雅间“面试”。第二天，常建带上对方要求的身份证、大学毕业证、驾驶证等去了那家饭店。在雅间外面，两个女孩儿拦住了他，让他等待叫号。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只见从雅间里走出一个垂头丧气的男生，不用问，没有面试成功。
　　 “12号，12号请进。”
　　 “12号，12号来了没有？”
　　 就在常建还愣神的时候，一个女生推了他一把：“喊你呢，怎么不回答？”
　　 常建这才知道自己是12号。他推门走进雅间，只见屋里有三个女生，坐在中间的女生上下打量他老半天，这才说道：“十二号，请回答问题：第一题，甲和乙从两个地点相对而行，甲骑摩托车，乙骑自行车，请问他们会面地点是晴天还是阴天？”
　　 “不知道。”
　　 “第二题，哥哥上初一，弟弟上小学四年级，他们的爷爷比他们的妈妈大几岁？”
　　 “不清楚。”
　　 “第三题，两个人恋爱了十年没有领证，请问他们生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几个精神病！”常建气得抬腿往外走，屋里的几个女孩儿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女孩儿边笑边说：“脾气还不小，就是你了，你被录取了。”
　　
　　 二
　　 接下来他们开始签订合同。常建平时的工作就是给公司审合同，签合同是拿手好戏。女孩儿的合同详细而又苛刻，被他一一化解。比如，合同规定，男方牵女方一次手要扣除五百元，常建改为“戴着手套牵手除外”；拥抱一次扣除一千元，常建改为男方不把女方抱到双方身体贴紧百分之五十以上不算。如果男女双方接一次吻，一万元工资全部扣除。这条常建没改，不过后面加上“接吻要保证十分钟以上，女方要积极配合，不能挣扎拒绝”。
　　 签好合同，他们约定第二天上午八点出发，在某个租车行门口见面，女孩儿嘱咐他要穿得体面一些。
　　 第二天，常建来到租车行门口，女孩儿已经办好一辆奔驰轿车的租车手续，常建开车直奔女孩儿的农村老家。
　　 路上，女孩儿向他介绍了她家的情况。女孩儿名叫“孙海蓉”，大学毕业后在城里一家大企业上班。她家最高辈分的人是奶奶，爷爷已经去世。爸爸在镇上一家企业做门卫，妈妈操持家务，还有哥哥、嫂子和小侄子一家三口自己单独过日子。
　　 孙海蓉家离城里只有六十多公里，一个多小时就到家了。小村庄不大，很是整洁，村西头的街道上聚集着一大群人。孙海蓉远远地告诉常建，那是迎接她的家人，让他做好准备。
　　 停下汽车，孙海蓉率先打开车门走了出去，迎接她的人一阵欢呼。孙海蓉却没搭理任何人，她等常建停好车走下汽车，立刻跨起他的胳膊，常建毫不犹豫地拉起她的手。孙海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并用手指在他的手心画了个“5”字，常建微微一笑。
　　 孙海蓉拉着常建先走向奶奶：“奶奶，这是我的男朋友。”她说完后常建赶紧给奶奶鞠了个躬：“奶奶过年好！”
　　 “好、好，你这孩子，带着男朋友回家也不提前说一声，你看看今天来了多少个给你提亲搞对象的。”
　　 常建这才明白，这群人里的男青年都是准备给孙海蓉介绍的对象，自己的任务就是让他们自觉退缩。知道了自己扮演身份的性质，常建表演的更加殷勤。他一手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一手搀扶着奶奶走进院子里。
　　
　　 三
　　 孙海蓉的妈妈没有出门迎接女儿，她正在厨房忙活做饭。孙海蓉把常建介绍给她后，常建赶紧问了一声：“伯母好！”他抬头看着孙海蓉的妈妈，感到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带着男朋友回家也不来个电话说一声，害得好几家亲戚都来给你说媒提亲。”
　　 “人家没时间嘛，再说常建刚刚过了考验期，这才带他回家来。”
　　 “到底是大学毕业，找个男朋友还要考还要验，咱们打听一下，考的题目是什么，又是如何验的，是不是脱光了衣服验......”
　　 “滚，臭流氓！”孙海蓉笑着推了开玩笑的年轻女人一把。年轻女人转向了常建：“我是海蓉的嫂子，我也帮着验一下妹夫。”说着她围着常建转了一圈：“不错，像是个原装货。”
　　 “你快滚一边去吧。”孙海蓉又笑着推了嫂子一把，把她推走了。
　　 吃饭的时候，桌子上有几个不是家里人的女人和年轻男人。经过介绍，原来女人都是说媒的，男人是给孙海蓉介绍的对象，前来相亲的。看到孙海蓉带回了男朋友，这些人本应该马上走人，但是女人们都是孙家的亲戚，要吃完午饭才能走。那些跟来的年轻男子也只好留下来吃饭。
　　 几个年轻男子这顿饭吃得很是尴尬，喝酒的时候把目标对准了常建，想让这位“男朋友”在饭桌上出丑。哪知道喝酒是常建的强项，每次公司签订完合同必然要举行酒宴，常建的酒量早就练出来了。他看出几个人不怀好意，马上拿出了看家本领。
　　 “来，几位，咱们来个一醉方休。”常建说完把满杯酒一口倒进嘴里，又接着倒满一杯。其他几个人也只好学着他的样子，一口喝干了酒杯里的白酒。还没等他们把酒杯放下，常建的提议又来了：“双喜临门。”
　　 “三阳开泰。”
　　 “四季平安。”
　　 “五福捧寿”。常建接连让大家喝了五杯白酒，马上有人顶不住了：“不行，我喝不了这么多白酒，换啤酒吧。”
　　 “换啤酒也行，咱们先喝个‘深水炸弹’吧。”
　　 几个人伸长脖子看什么是“深水炸弹”。只见常建把一个小酒杯放到大酒杯里，先把小酒杯倒满白酒，然后再把大酒杯倒满啤酒，把小酒杯淹没其中。倒完之后他端起大酒杯一口喝干。对方没办法，也只好端起“深水炸弹”，刚喝到一半，人就被“炸”到了桌子底下。
　　 接下来的名目还很多，一会功夫，几个男人都被常建灌趴下了。高兴得孙海蓉抱着常建亲了他的脸一口：“你还真有一套！”
　　 “这是你主动亲的，不能扣钱。”常建小声说道。
　　 “但是你牵了我几次手是要扣钱的。”孙海蓉也小声说回答。
　　 “合同上约定，戴着手套不算。”
　　 “你哪里戴手套了？”
　　 “你看，这是乳胶手套，戴在手上看不出来，我一直戴着。”
　　 “你这个龌龊鬼，想得真周全。”
　　 “骂人一次加一千元。”
　　 “我没骂。”
　　 “我的录音笔长期开着。”
　　 “龌……”孙海蓉刚说出一个字，马上捂紧了嘴巴。
　　 其实合同上没有骂人加钱这一条。
　　
　　 四
　　 下午，几个醉鬼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滚回了家。晚饭只有一家人一块吃，不过也来了外人。这个外人是同村的孙老二，奶奶让孙海蓉和常建叫他“二爷”。
　　 孙二爷来她们家一点也不客气，奶奶让他喝酒他坐下就喝，不过他的注意力没在常建身上，常建喝不喝他不管，他的注意力全在奶奶身上。两位老人一直在聊天，聊天内容都是回忆，回忆当年生产队时期的一些人和事。
　　 “那时候你不管早晨晚上，总要背着个筐往野地里跑，大伙儿给你起个外号叫‘野狼嚎’。”孙二爷对奶奶说道。
　　 奶奶当年的外号把孙海蓉和常建都逗笑了。
　　 “那时候儿子闺女一大群，一窝八口要吃要喝，到哪里去弄？只能跑到野地里，看见什么能吃能喝的都弄回来。”
　　 “野地里能吃能喝的，只有庄稼最好，你每次挖野菜的筐底下都要放上玉米、高粱、豆子，总是往家里偷东西。”
　　 “那不能叫偷，只能算是‘拿’，哪个社员下地不往家里拿东西？”
　　 “谁也没你拿得多，中午、晚上下班的时候要往家里拿，晚上下班后还要出去再往家里拿。”
　　 “还不是要感谢你这个护秋的，看见我往家拿不但不抓，还帮我把筐用野菜掩盖好，现在想起来也没报答过你。”
　　 “报答什么呀，人老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是个大好人，可惜呀，一辈子连个老婆都没混上。”
　　 “没什么可惜的，人哪，糊里糊涂就一辈子。”
　　 两位老人边吃饭边长吁短叹，陷入过去的回忆之中。喝的差不多了，孙老二起身告辞，奶奶起身把他送到院门外。回来后奶奶还一个劲地感叹，感叹孙老二是个大好人。孙海蓉问奶奶孙二爷为什么没讨上老婆，奶奶说：“家里穷呗。村里像他这样没讨上老婆的人有好多。”
　　 “他一辈子真的连女人都没沾过？”
　　 “也不是真没沾过，也算沾过一次。”
　　 “他沾过谁？”
　　 “当年，他和咱们家的关系最好，平时总是处处帮着咱们家，我心里万分感激又没法报答。有一次没人的时候，我见他痴呆呆地看着我，那模样看上去怪可怜的，我就、就、就让他亲了一次嘴。”
　　 “有没有接下去……？”
　　 “接下去什么呀，当时孙老二吓得浑身哆嗦，至今我还觉得对不起你死去的爷爷。”
　　 “亲一次嘴算什么，你为什么不和他上炕睡一起？”
　　 “胡说八道，女人怎么能随便和男人睡觉呢。”
　　 “现在爷爷死了，你和他这么相好，为什么不嫁给他？”
　　 “我这样大的年龄再嫁人，还不把村里人的大牙都笑掉了？我还要点脸面呢。相好就在心里好吧。”
　　 “唉，你们这代人哪，想爱又不敢爱，自己折磨自己。”
　　
　　 五
　　 孙海蓉、常建和奶奶坐在堂屋里聊天，东间屋里却热闹起来。孙海蓉的妈妈把东屋改成直播间，每天吃完晚饭都要进行直播，
　　 听着从东屋里传出的声音，常建一下想起来，孙海蓉的妈妈还是个直播小网红。常建晚上经常看她的直播，也给她打过赏。直播的时候，孙海蓉妈妈打扮得如同三十来岁的年龄，满嘴东北口音，一副关东小美女形象。她的说辞一套一套的，都是情啊、爱啊之类的东西，很多人在直播间给她打赏。也有和她加微私聊的，常建在外间屋听她和网友们说话，都是些文学、音乐、绘画甚至包括哲学之类的东西。这让常建十分惊讶，听她的谈话语气，起码是个博士生。
　　 等她从东屋直播间出来的时候，常建满怀好奇地问道：“伯母是文科大学毕业的吧？”
　　 “什么文科理科的，我连大学门口都没进去过。”
　　 “那您的知识为什么这样渊博？”
　　 “渊博什么呀，这些知识一是从网上学来的，二是当年谈恋爱时候经常说的话。”
　　 “当年你们谈恋爱还谈哲学？”常建好奇地问道。
　　 “我们那时候谈恋爱，不光要看对方的家庭财富，本人的体质相貌，还是要看对方的知识面广不广。那时候讲究有学问才会去奋斗，敢于奋斗才会有前途。”
　　 “伯父的知识面肯定也很渊博了？”
　　 “他和我谈恋爱的时候，天天背颂莎士比亚、黑格尔、费罗伊德，现在他连高尔基是哪国人都忘记了。前些日子他和人抬杠，口口声声说高尔基是杨各庄人，还说杨各庄姓高的人家最多。”孙海蓉妈妈的话让孙海蓉和常建笑得直不起腰来。
　　 孙海蓉妈妈没有笑，她郑重其事地对两个人说：“男女结婚前在一起，没层次的人叫作‘搞对象’，认识后过彩礼、拜堂成亲，没有情也没有爱，这样的婚姻就是‘配对’，随便配一个就是一辈子。有层次的人结婚前先要‘谈恋爱’，恋爱主要体验在‘谈’字上。恋爱交谈是一种享受。双方认真交流，只有两个人相互把心里话说到家，才会产生真正的爱情，结婚后才能白头偕老，相爱一辈子。”
　　 “你和我老爸一定交流到家了，所以才会这么相爱相守。”
　　 “相爱个屁！你爸和我谈恋爱的时候，满嘴名人名言，把我迷得神魂颠倒，结婚以后才知道，都是他从书本上背下来的。结婚后整天柴米油盐，后来他又加上抽烟喝酒，那点浪漫早就没了。”
　　 “你现在每天直播就是找人谈恋爱？”
　　 “不是真谈，是为了找回年轻时的一点感觉。”
　　 “你这不是出轨吗，你就不怕我老爸吃醋？”
　　 “他吃得哪门子醋？我又没和别的男人睡在一起，就算是出轨也是精神出轨。”
　　 常建不知道孙海蓉妈妈是否只是精神上出轨，第二天她们去舅舅、姨姨家拜年，她妈妈一同去了。她们回来妈妈却没有回来，直到他们回城也没见妈妈回家。
　　
　　 六
　　 一天喝了两顿酒，又说了一会话，常建开始哈欠连天。孙海蓉看他支持不住，就领他去嫂嫂家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