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遇见】生生园(散文)
银杏树在我们这个城市并不鲜见,下属的郯城县是培育银杏树的大县。十几年前,银杏树作为景观树被植栽在滨河大道两侧,幼小的植株打着吊瓶,四周被固以钢管以防大风。园林对其呵护备至,足可见大家对这树的喜爱程度。离我家一公里开外的职业学院门口,亦有两排粗壮的银杏树。春天婆娑秋天壮观,在那整齐划一的翠绿金黄里,无论疾步快行还是边走边看,都是一种愉悦的享受。
但是,无论哪里的银杏树,没有一棵被叫作“生生树”,也没有哪一片林子被唤作“生生林”。尽管北方的大多数林木都是秋天落叶春又生。
从小区门口的高架桥北行10公里,在祊河和蒙山高架交汇的地方,有一处银杏林。每到秋末冬初叶子变黄的时候,那儿就人满为患。今年同样,一日接个单去那接人。到了一看傻眼了,林子外围的车子像一个个火柴盒排满了随着河道一起弯曲的路面,人都休想塞进去,更别说走车了。不得已,接了人只好拐到另一条相反的便道上去。也就是那一次我才知道,这片银杏林有一个响亮脆生的名字——生生园。
从知道它名字的那一刻起,对这片园林突然有了莫名的好感。一个人如果穿对了衣服,会提升自己的气质。同样,一个合适的名字,那也是一个人最好的名片。从来没想到,这片林子会有这么个好听的名字,以前它虽小有名气但始终没有名字。现在临沂人把这个名字给了它——它不再只是一个地方的景观,而是已经融进了这个城市的血脉,是这个城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这个城市的筋与骨,灵与魂。
知道这片林子已有多年。起先,是一个外地姑娘,打我的车去找那片银杏林。它就在我眼皮底下,一片不大的园子,为数不多的银杏树,隔不几天就能看见一回。只是野生的而已,不如现在人工培育的银杏树那么乖巧,那么俊朗。这里的银杏树长得刺刺拉拉,粗的细的一大堆长在一起,每个枝干似乎都带着狂野与桀骜。
但是,这些年人们对它的热爱却是有增无减,它的知名度与日俱增。也许,相对于温室培育出来的花木,菜蔬,果品,乃至孩子,人们无奈却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对于“野生”二字才如此狂爱。毕竟,人们都需要一个情绪出口来释放对于自由和天性的向往。所以,这里每年几乎都有外地人慕名而来,我们当地老弱妇孺全家出动。每年,从树叶一开始染黄,这里就比春天更富生命力了。
好多年轻人选择来这里拍婚纱照。洁白的婚纱,幸福的偎依,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从青涩走向成熟,金黄的银杏见证了他们成熟的爱情,飒飒的金叶是对他们最真诚的祝福。这里距大学不足两公里,成群结队的学子们来这里追寻理想畅谈未来,蓬勃的朝气让这片古老的林子焕发出无限的活力。老人们安静地坐着,一脸的满足和幸福。他们眼前的小道上,娃娃们在蹒跚,年轻的父母跟在身后。一个少女捧起一把金黄扬向半空,笑容灿烂了整片林子。一个女人背靠大树,手握书本,一脸的娴静望向天空。画家们忙着在画板上描摹最金的秋。诗人们满怀情感朗诵生活。还有好多主播在镜头前的金黄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一百七十九亩的林子,到处都是人。热闹着又安静着。
每个人似乎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春节期间终于有时间驱车来到这片林子。
此时的生生园,没有一片树叶,没有一个游客,只有这些树,静静地立在冬末初春的凛寒里。
走近它们,像是走进了遥远的历史。触摸它们,像是摸到了曾经激荡的岁月。
明朝年间,由于长时间的战乱,山东河南河北等地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历史上曾经历过好多次的移民大迁徙。崇祯年间(1628—1644)葛姓人由山西不远千里迁来这个地方,从此,这里除了一个“蒋家王平庄”,又多了一个“葛家王平庄”。生生园里的银杏树据说就是葛家人在清康熙年间栽下的,距今已有三百年的光阴了。
一棵树与历史有了渊源,就不再是一棵单纯的树了。站在这里,它不仅仅是风景,更是铮铮风骨,是一本厚重铿锵的历史教科书。每一页都书写着沂蒙大地上一千多万人踉跄却从不迟疑,沉重而坚定的步伐,走过了多少的山重水复才走到今天的柳暗花明。
生生园曾经有两千多株的银杏树。经过大地震,河水泛滥等自然灾害的破坏;抗日战争期间,日军飞机对附近村落进行轰炸,银杏树也没能幸免于难;建国初期,又对这一带的银杏树大面积砍伐,粗的做了电线杆,细的用来做篱笆;1958年大跃进因大炼钢的需要,大片的银杏林被“斩首”。命运多舛历经磨难的银杏林从最早的两千余株,最后只剩下现在的这五百株三千余棵。
在无数次的戗伐磨难中,这些银杏树又从深埋地下的根部顽强地生出枝桠,而且一块根茎长出三五棵,七八棵,最多的一株有二十棵。粗的几百年,细的几十年,老老少少,几代同堂,携手共进,栉风沐雨,重新立于天地之间,真乃大丈夫也!有的从根部就分开各自生长,有的像连体婴儿,并排长到五六十厘米才有了各自的天空。
我从没见过这样生长的银杏树。不仅是我,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专家对此也是感叹不已。他们从北京赶来从高等学府赶来,参观之后惊叹又惊喜:这里是国内唯一、现存最大、抱团丛生的古银杏群落。
当我了解了这些历史,我才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多么肤浅。
我以为,叶子秋天落了春天又生发,是对生命的热望,是最热烈的生生不息;我以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一种倔强的顽强,是最坚韧的生生不息。我从不知道这些银杏树,在它们三百年的光阴里,二百多年都是在泪与血中度过的。一次地震可能把它们带入永久的黑暗;一次决堤可能把它们连根拔起;一次轰炸,可能让它们面目全非;而一次次地砍伐过后,它们又从根部再次顽强的冒出生命的绿色!几百年的蹂躏,几百年来抗争不断;几百年的推残,几百年来新绿层出。
再次以仰望的姿态,把目光聚集到这些大难不死幸存下来的老树上,摸一下这些粗砺剌手的树干,我仿佛看到了那一场艰难的民族大迁徙;看到了这些来之不易的树木被日寇的飞机炸得血肉横飞断枝残叶;看到了人们挥舞着手中的刀具一刀一刀砍向树干,看到了它们的泪,它们的血,流成了奔流不息的祊河水。看到了一年又一年的新绿,看到了越来越强壮的枝干,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生生不息;看到了已经与银杏树长在一起的临沂人,和这些树一起走过的绵长曲折,自强不息;看到了如银杏树一样坚强的民族,团结一致甘于奉献,在无数次的困顿中永不言败变得愈加坚强……
冬天的银杏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那些百年老干粗壮雄伟,细的也有锨把那么粗。它们把枝桠一起举向高远的天空。那些肆意生长的细枝末梢,因为没有人为的干预,或直或斜或弯曲,形态各异,以最原始最奔放的姿态回馈它们热爱的大自然,像一把硕大无比的伞,罩在每株树的上空,为它们撑起一方宁静。一个喜鹊窝高高地端坐在一棵树的最顶端,与清风做了邻居。都说喜鹊是富贵鸟吉祥鸟。它选了这里做为长久的居住地,看来生生园再无性命之忧了!现在它被一圈铁栅栏围了起来,门口的大牌子上写着“古木保护”。
三百年后,生生园终于等来了国泰民安河清海晏!
长石条铺成的小道蜿蜒林间,曲折迂回。是啊,三百年,三百年的光阴,仅仅“生生园”三个字,岂是用语言就能说明白的呀!每个徜徉在这里的人,不一定都能知道生生园的故事,但他们陶醉于此流连于此,那片片金黄,落叶的安详,那眉眼之间的陶醉,唇齿之间的笑语,却是生生园醉美的秋色啊。
有一句诗这样写到:“许你有一场繁华的遇见,可以消融半世风霜。”也因为这些温馨的遇见,银杏林的秋天,才更富有感染力,才有了更加悠长的回味。
生生园的对面就是逶迤秀丽的祊河水。温柔恬静,波光粼粼。浩淼的水面上各种野鸭悠闲自在地戏水。远远望去,就是一幅淡雅精美的水墨长卷。三百年前,两千株银杏树可能就栽到了河边。只是那时祊河没有得到治理才会有水患发生。
所以,靠近河岸的一边几乎见不到一棵银杏树。
祊河是淮河流域泗沂沭水系沂河最大的支流,是临沂市内的主要河流。发源于西部山区,从源头至入沂河口全长153公里,流域面积3379.3平方公里,是临沂市内的主要河流,在城东北与柳青河交汇后入沂河,成了临沂的母亲河。现在,除了上游几十座大大小小的水库,下游还修建了两处大型橡胶坝。园博园,书法广场,依河而建,与生生园相望相对,中间隔着那条美丽的滨河大道。始建于2003年的滨河大道,集防洪、生态、历史、文化于一体,道路两边风光旖旎林木茂盛,百花争艳百鸟共鸣。从此,生生园身着绿绸缎,臂挽青丝带。眉藏天地英气,目含山水灵韵,身处闹市,却自成桃源。
它集厚重沉稳于一体,又不失华丽与清雅。它那么老,却又那么年轻。
春天一到,这里就会葳蕤碧绿,生机盎然。
全城青绿,唯此最春!

向老师致以春节问候,祝龙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