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花
　　
　　 王校长从事教育工作几十年，最让他感慨的，或者他说的最多的是班花的故事。他说，班花的命运具有普遍的情感研究价值和人性研究价值。他还说，不论回忆自己的人生经历还是面对学生的情感困惑，不论是笑谈还是思考，高中时似懂非懂的青春记忆总是令人难忘的。那天，有幸听他笑谈了一段，实录如下。
　　
　　 一
　　
　　 夏冰冰看着眼前的画板，感觉握着画笔的手有点沉重，终于画不下去了，眼睛直盯着画板发呆。她心思不定，有些焦躁，有些激动，也有些恐惧。
　　 听到隔壁彭老师的关门声，她把耳朵贴近门缝，确信老师远去，离开大厅，走向培训学校的大门。中午，她就向彭老师请假了，说画完了，和女生一起上街。她下意识地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偷笑了一下。独自回到宿舍，对着小镜子，化了化妆。这是她第二次化妆，第一次是见宋云飞。和宋云飞比，李鑫更好吧？可是，宋云飞长的更帅气，个子高大，很耐看。李鑫更稳重，学习好，有才华。她喜欢宋云飞，那是第一个给她传递爱意的男生。她知道自己是这个培训班里最漂亮的，也很受用男生们看她的眼神。可是，只有宋云飞表达了这个爱意，她很激动。此刻，她一边化妆，一边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美丽的面庞，明亮的眸子，她那偶然抬眼看人的一刹那，太诱人了，欲说还羞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想着想着，看着看着，自己偷偷笑了。
　　 这个李鑫，咋还不来信息？
　　 李鑫为了今天的约会，已经预谋好长时间了。
　　 这是一个艺术考试的冲刺培训班。他们从不同的高中而来，从暑假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彼此已经熟悉。再有两个多月，就是年底，他们将参加艺术统考，然后，各奔东西，回到自己原来就读的高中。李鑫是这里面表现最出色的，他的专业是笙，考试科目是独奏《阿细欢歌》，老师说他真正吹出了美丽乡村优美的画面感！更主要的是他文化课成绩比较好。凡是参加艺术考试的学生大多文化课成绩稍差，两者综合，李鑫就出类拔萃了。
　　 冰冰是班花，对冰冰的倾慕，从一见面就开始了。李鑫只是心里做事，他或许是考虑学习，或许是考虑未来，抑或是怕碰钉子，总之，只停留在心里暗恋。当大家都知道宋云飞捷足先登和冰冰的关系挑明了，他终于坐不住了。
　　 今天是周六，正常情况今天下午上课。由于天气突然变冷，大家都要求回家，于是，老师都准假了。没有回家的可以出去活动。不，不能再等了，李鑫上午就给冰冰发了信息，约了今天下午，当大家都出去的时候，他们在施工中的楼梯间见面。他像做贼一样，看着同学们离开，看着彭老师离开。然后，给冰冰发了信息。
　　
　　 二
　　
　　 冰冰站在楼梯角，抬眼看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同学，低下头，心里想笑。这个堆积着瓷砖箱子、电线盒子的杂乱的楼梯角，比月光下的公园还令人神往。
　　 李鑫看着冰冰美丽的头发，一股诱人的馨香令他魂消魄散。他想把她拥进怀里，像他经常看到的同学那样，像电视电影里那样。沉稳的他没有，而是激动地说：“我喜欢你，我们做朋友吧！”
　　 冰冰低着头，她心里非常高兴，高兴男孩子向她表白，甚至期待更多的男孩子表白。更何况是她喜欢的男孩。她渴望李鑫抱住她。她抬眼看了一眼李鑫，一瞬间，想到了高大的宋云飞。然后，低眉垂眼，轻轻地说：“宋云飞都和家里说了！”
　　 “那能说明什么？只要没有结婚，我就有权力追你。我等你。”她听着，感觉李鑫的确成熟许多，像电视了大人们说的台词。
　　 “你不是喜欢娜娜吗？”冰冰看看李鑫，轻声地说。
　　 “傻瓜，那是为了进你们宿舍，看看你，和你说话。”李鑫顺势揽住冰冰。
　　 冰冰半推半就。就这样，年轻的稚嫩的心怦怦地跳动着，没有太多的话。无形中缓解着彼此的压力与渴望，激励着向往未来的奋斗。
　　 “将来，将来，怎样？”冰冰的声音像蚊子一样，似乎说给李鑫，又似乎自言自语。
　　 “我考上大学就娶你，考不上大学由你选择。”李鑫果断地说。
　　 冰冰好感动，但她知道，宋云飞成绩不行。可，自己呢？她听着男孩子怦怦的有力的心跳，享受着片刻的欢愉，不敢往下想了。
　　
　　 三
　　
　　 第二天，王校长对两个老师说：“昨天下午，楼道们锁着，不知道李鑫怎么上去的？还有那个冰冰也在上面。我们的管理必须跟上。”
　　 彭老师说：“不光他们，还有好几个呢？几乎一对一了。”
　　 校长笑笑说：“按说呢？这个年龄，男孩女孩动情是正常现象。我们把感情给划了两条红线，高考前不准谈对象，大学毕业后就催婚！你说感情这东西，哪里会像驾车一样按照交通线走啊？”
　　 彭老师说：“驾车压线也是经常的，正常的。”
　　 孙老师说：“刚刚做了云飞的工作，让他以学习为主，考不上大学什么都会落空的。这几天，大提琴拉的进步挺快。唉！这下，又炸毛了。”
　　 王校长说：“可，我们没有办法啊！我们没法向家长交代，耽误了学习，考不上大学，我们培训班还要名声呢？彭老师，你作为女老师，好交流，和冰冰好好谈谈，千万不能越线！懂吗，越线！”这时，校长的电话响了。
　　 “夏局长过来了，想和我们几个高中同学聚聚。你给约一下，明天晚上在聚星阁一块吃饭。”
　　 “他飞黄腾达了，想和谁吃饭啊？”
　　 “他特别嘱咐，要叫上当年的同桌，就是我们班的班花，就是那个穿红鞋的，叫什么燕？听说在你们那个区的一个乡中心学校餐厅里上班。”
　　 王校长打趣地说：“好的。班花都知道的，邢燕燕，夏局长的梦中情人、初恋情人。”
　　
　　 四
　　
　　 王校长开车来到中心小学，看到门口一位肥胖的中年妇女正在洗菜，问到：“大姐，请问邢燕燕在吗？”
　　 “我就是，俺的计划生育费已经交了！”邢燕燕惊恐地看着从汽车下来的年轻人，略带恐惧地说。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农活空闲了来这里打零工。
　　 “啊！你，我！”王校长看着眼前的同学，心里咯噔一下。当年的班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臃肿的身材，通红的脸颊，被冷水刚刚冲过的双手架在胸前满是油污的皮围裙前，寒风吹过，像几根上冻的红萝卜。
　　 “你不是乡里的。我看你眼熟啊！”邢燕燕这时定神看看王校长，脸色的惊恐消除了，露出了些许笑容。
　　 “真认不出来了？我们高中同学夏金龙来了，现在当局长了，约好同学一起吃饭。特地嘱咐让我过来接你。”
　　 “你们男同学喝酒，我也不会喝酒。”
　　 “不喝酒喝水，见个面吧，好久不见了。”
　　 邢燕燕慌张地走进厨房，换了件大红的羽绒服，坐进车里。说到：“你们都发达了，我当时没有好好学习，走不出去了。”
　　 当我和邢燕燕走进餐厅包间的时候，金龙和几个同学全都惊呆了，岁月无情，也许是这时每个人共同的心理。
　　 金龙打个招呼后，就神情凝重，再也没有和邢燕燕多说话。他一个劲的敲着自己的大腿，嘴里喃喃地重复着：“班花，班花！”
　　 大家吃荤打嗑，觥筹交错，邢燕燕不喝酒，有些不习惯，尤其看到穿着光彩、应酬自如的女眷时，不由的有些自惭形秽。
　　 最后，大家喝得醉醺醺的，似乎都忘了局长的重要客人邢燕燕，还是局长想的周到，看王校长喝酒了，不能开车，安排一个熟人把邢燕燕送回了家。
　　
　　 五
　　
　　 第二天，王校长回到培训学校，照例检查起床上课情况。他听着琴房传出的悠扬的琴声，心想：现在他们挤在这里培训，其实命运的齿轮已经转动，几个月后，他们可能进入名校，也可能留在村里。几年之后，自己仰慕的舞台上，可能就有自己的学生。
　　 当他巡视到宿舍的时候，看到宋云飞仍然躺在床上，宿舍里烟雾缭绕，地上一片烟灰和咳痰。
　　 王校长严肃地说：“起来，看你成什么样子了，哪里还像个学生，简直就是个烟鬼！萎靡不振，就这样冲刺高考？”
　　 宋云飞没精打采地说：“校长，我学不进去，没有心思拉琴。”
　　 王校长说：“你缺少那种力争上游的精神！没有这种向上的精神，将来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
　　 宋云飞说：“校长，我懂。我有心思。”
　　 王校长知道他这个有心思的内涵，心想，又是一个班花。作为校长，也知道，如果有种向上的精神，爱情就会变为无穷的动力。当然，历史上有许多名人为情所困，被情所累，从而一蹶不振的。校长清楚，这是短期培训，两个月后，这些学生就离开自己，他不必太纠结，可以蒙混过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但，他想尽其职责义务。他没有发火，而是冷静但不容置疑地说：“先起来，把地打扫干净。总要活下去吧！记住，人必先自助而后天助！”
　　 宋云飞没有想到校长会这样温和。他以为校长至少也要像班主任那样唠叨一顿，然后，罚站，然后，视频告诉家长，并说些考不上大学与学校和老师无关等等的令人不愉快的话。
　　
　　 六
　　
　　 十年之后。
　　 李鑫研究生毕业后，在省会的一所中专学校任教。这天，宋云飞在学校承包了个小活，于是，他带着妻子陪宋云飞到学校门口一家新开的面馆吃饭。面馆是个夫妻店，男的擀面做菜，女的当服务员。
　　 坐定后，李鑫看到墙上有两个画框，正对着门的是一幅行草大字——四两肉；门旁边的画框里面放着四小幅A4纸大的素描，其中两幅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另外两幅是一栋房屋的门口和一个小教室的一角，四幅凑成一块儿，让整个画面感到有些不伦不类的。李鑫突然感觉画面似曾相识，便离开座位，走到画框前面仔细的看了起来，女孩有些面熟，像谁呢？这个门口也有些熟悉？
　　 宋云飞走到李鑫身旁，瓮声瓮气地说：“看什么，画的你！”
　　 其实，宋云飞是随便说的，他早已经淡忘了这些文字书画什么的东西。当然，也确实看着那个男孩的肖像有点像李鑫。李鑫一下子没有反映过来。服务员端着托盘来到了李鑫妻子的桌旁，温和地说：“您要的面，两大一小。一盘素拼。”
　　 李鑫扭过头时，服务员已经离开餐桌向厨房方向去了。看着服务员发福的背影，两人恍然大悟。
　　 宋云飞小声说：“你这人真是不地道，插一杠子，把我们两个都坑了！弄的我大学没有考上，媳妇也没了。要不，唉！”
　　 李鑫耳语，笑道：“那，一会儿都表现好点！”
　　 2024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