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既往】本命年(散文)
一
过年,是中国人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长大后,才知道过年原来是过一个传说,竟也陶醉其中,欢天喜地。日子年复一年,单调地重复太乏味,所以,人们需要节日,宣誓对地球的主权,表达对生活的热爱。
年年过年,我们乐此不疲,一定有着更深层的原因。学习了下,方知,“年”是藏于深海的一种动物,除夕之夜上岸,吞食牲畜和人命。众乡亲扶老携幼,逃往深山老林,以躲避年的伤害。按理,几千年过去了,人年应该和睦相处了,不管别人怎样,我与年已经和解。为了年,我已经不大吃肉了,把自己省下的鸡鸭牛羊送给年。年也宽恕了我,对我没兴趣,给我留下可期百年的光阴,看我一眼,下海随波逐流而去了。从英国尼斯湖到新疆赛里木湖,从冰岛拉加尔河到吉林长白山天池,等等,不一而足,经常传出发现水怪的消息,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我想问,那家伙是不是怪兽“年”?
所以,即使是本命年,我也不愿相信这是个不吉利的年份。“本命年犯太岁,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这民谣,我从不当真,太岁是谁?公司总经理?严格地讲,我家的习惯,本命年要从大年初一算起,但我们上班族,习惯的是元旦开启新的一年。就是在今年元旦放假这天,晨起雾霾弥漫,到了下午,忽然天空变得澄澈,便约友人赶紧去附近的公园转转,来一次真正的“本地游”。
公园里有湖,绕湖兜了两圈,见人家划船手痒,好像唱几句《让我们荡起双桨》解决不了心理问题。干脆,我俩排队买票,开起游船。两个白发人飘在水面上,银光闪闪,与波光相映生辉。船很慢,仿佛被一束束目光拴住了:“怎么划船的是两个老者?”一分神,突然撞在了岸上,我们笑出声来,像水上喷泉突然溅起。结束时,上岸,船未动,我不知为什么却打了一个趔趄,撞上了岸上的护栏。左腿髌骨处火辣辣痛,像踢足球时被对方踢到腿那种钻心的痛,一周以后才稍微缓解。朋友说:“世界在报复你。”我苦笑道:“我招谁惹谁了?”看来,不约而至的本命年,开篇不利。
一月下旬,体检报告及时出来了,这令我不快,本想年后看到结果,就没人吓唬我,这不能吃那要少吃了。“需关注”十三项,“需复查”三项,“请就诊”二项,清清楚楚列在报告的首页。闹心的是,向来引以为傲的空腹血糖指标,这次突然升高,那个向上的箭头,犹如乱箭穿心。接下来,我自测几天,时高时低,很明显的糖耐量受损。医生建议“合理膳食”,四个字,分量千钧,那就是,控制糖分的摄入。遍览美食,有几个不含糖甚至含糖低的食品?有点郁闷,可以迈开腿,但怎么管住嘴?一日,和大哥电话里闲聊,提起身体状况。大哥也年年体检,久“检”成医。他问了我的血糖体检和自我监测数值,我一一详细告之。听后,他爽朗一笑,说这都正常,并补充一句:“我周围的老哥们,这指标比你高的多的是。”我知道,他想以这个口头统计数据叫我相信并放松些。我有点释然,但却为豁达、乐观的大哥身体健康担心。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防范本命年的不祥或不甚吉利,竟然要从嘴开始。
二
“本命年”这一说法早在西汉就有了。就是十二年—遇的农历属相所在的年份,俗称属相年,也叫“槛儿年”,过槛,难怪我的一位老领导,面对工作中的困难,常喜欢说,没有过不去的槛。由于十二生肖的循环往复,每过12年,每个人遇到自己的本命年,以此类推,人生本命年为12岁、24岁、36岁、48岁、60岁……也因此,产生了华夏民族“崇红”的心理,催生了汉民族对红色的崇拜。
说到红色,脑海里立刻迸出一串形容词:火红、血红、鲜红、殷红、桃红、紫红、丹红、朱红、嫣红……我还想起,在老家工厂上班时,常去厂区旁的一家叫“红如火”的小饭店打牙祭,他家有大碴粥、各种咸菜,也有味道上佳的炒菜,丰俭随意。店主夫妻待客热情,常常一座难求。我想,饭店这个烤人的名字一定也帮了他们不少的忙。如今,说一个人或一部作品、一个项目火了,基本等同于说红了,网红,就是这个意思。如果非要说存在只火不红的现象,那要请出网络大V讲几句了。可见,在中国,红已不只是一个颜色的概念,它已进入百姓生活的日常。
我的第一个本命年,一掐冒浆的12岁。母亲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一根红布条,要我扎在腰间,那时,没有皮带,就以此代替了腰带。我把它系得很紧,经常饿,裤腰会变松。母亲说红色吉祥、辟邪,其实,我自信得很,我的脖子上,天天飘着红领巾呢。这绺火苗,风越吹燃得越旺,连狼都能吓走。24岁,我大学刚毕业半年多,尽管当时没能留在大城市,但毕竟回家乡了。分配的工作有些专业不对口,心里别扭,但母亲同样用一个红腰带,保佑我迈入社会的门槛还算顺利。在小县城,毕业就进了林业局,令人羡煞。局机关,需要编制的,每个岗位都有多双眼睛在盯着。我知道,暗中保佑我的还有那本大学毕业证,红封面,怯怯的红,暖暖的红。不得不说,当时,本科生很吃香。
待数到第三纪,我已在上海的一家陶瓷公司工作了,36岁这年,我脚穿红袜子,身穿红内衣,努力想想,也算一路坦途,只是自己的坏脾气经常口无遮拦,得罪人。困惑的是,我并未得罪一块瓷砖,但它产生的数据总是给我出难题,叫我经常加班。
48岁,“奔五”的年龄,我外派柳州工作的第二年。我依然一身红,全副武装,脚踩小人,身挡流言,已经适应了柳州的生活,工作也开展得有声有色。翻看了一下日记,只有那么一件不太顺当的事。
2012年7月8日,是大学母校建校60周年纪念日。同学们早就约着提前到一日,聚会见面,为此我已激动了好久。很早我就从家里出发,到了机场候机厅,刚坐下,就传来机场广播,因昨日雷暴天气,机场逗留旅客较多,说我要乘的11点钟的MU9173要延迟。有人从服务台打听回来,说至少要下午3点后,才可能登机,而且,这架飞机,还要等它从郑州飞过来。
只能等吧。直到6点,终于开始登机了,怀揣机场退回的200元人民币,又在机舱里等到二十点,飞机才起飞,这次是因为跑道拥挤。出了机场再乘大巴,折腾到宾馆,已是午夜,同学们都入睡了。我错过了难得的同学聚餐晚宴,心里淤积着无法弥补的遗憾。
小曲折,算不了什么。毕竟,明早就能见到老同学了。躺在床上,兴奋,睡不着,真想把红腰带舞起来。
三
我崇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美其名曰,向往明天。
关于明天如何,人人都爱听好话,这也是算命先生的拿手绝技,往好了算。
我至今记得,当年,我们村里的算命先生老沈头(村民都这么叫,这里无不敬之意),为了生活,年近耄耋,还住着棍子眯着眼睛走街串巷算命赚钱。有意思的是,他不识字,每次老家来信都要找我父亲念。一次,父亲在忙,把这活儿托付给在家放暑假的我。一见我,老人家“职业病”须臾发作:“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又浓眉大眼,将来一定错不了。”听了这话,我美滋滋地给他把信读完了。我也不能脱俗,现在想想,我一步步走到今天,勉强算小有成就,算命也给过我一丝激励。
网上一搜,那些查看属相运势的和算命先生没什么两样。每年,我都会上网,查一番1964年生人的运势。其实,我是想查自己人生的运势。这个本命年也不例外,我又在各大网站间奔波了几个来回。版本不同,内容相近。美评是:精力旺盛,多才华,钱财不断,家庭和睦。警言是:防病防灾防小人。精力旺盛——半信半疑,倒是要退休了,业余时间估计会多一点,多才华——半疑半信,如果将那些压箱底的上百万字算是作品,可算是有才无华。钱财不断——可信可疑,快领养老金了,钱不多不少,每月按时足额发放,可谓“不断”。家庭和睦——坚信不疑,毋庸赘言。防病防灾,安全问题,不能掉以轻心。尤其大病大灾,往往“一票否决”一个家庭,一刻不能放松。至于小人,难养也难防,这些年我吃尽他们的苦头,也就见怪不怪了。小人是弱者,我同情他们,甚至爱他们,爱得死去活来。
这现代流行版算命,有点讨巧,权当茶余饭后休闲,信不信由我吧。
今年是我的第五个本命年,本来就是这命嘛,暂不去管它什么吉利不吉利。这一年,我要活得更真实些,否则,日子带着表演的性质,一定会很累。刚信誓旦旦管住嘴,转身就忘,年初三,朋友请客,假装推三阻四一番还是去了。微醺时分,两人聊到了烤串店的标语:“生活不只有诗和远方,还有啤酒和撸串。”朋友向我请教,这里面的事儿做到都不难,只是不懂诗。我给他举例,比如,以今天这个场面为题,一般说:“今天我俩难得在一起,明天想你时,给你打电话。”如果换种方式说,就有了诗意:“今日我俩久别相聚,明天灯光下想你时,我痴痴望着你用过的酒杯。”他听后,哈哈大笑。
笑过,朋友建议我届时办一个六十大寿,说本命年冲喜,我一怔,大家胡吃海塞一顿就能带来好运,我不信。他还建议我放低身段,多去烧烧香、拜拜佛,我又一怔,难道和阎王爷搞关系比锻炼身体还重要,我摇头。要说祝贺退休,重获自由身,我倒是非常乐意。卸甲归田,余生有两块地要种好。一块是在河边沟帮开发的自留地,挥镐播几抹绿,“独出前门望野田”,一块是东篱菊园,执笔种一片艳,“淡妆浓抹总相宜”。有人说我越来越像个农民,我纠正他,我本来就是个农民。做了几十年成本分析,只有一个方法适合自己——还原法,剥去层层衣服的伪装,“土”才是制造我的真材实料。
并且,我决定,从这个本命年开始,再不刻意穿红。问世间,红为何物,太阳最红,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大江南北,广场、校园等处处飘扬着五星红旗,大厅、车站、候机楼等等墙壁上,闪耀着殷红的中国结,城市街巷、小区、村镇,大红灯笼高高挂,千家万户,有红彤彤的对联把守,什么牛鬼蛇神,什么魑魅魍魉,统统滚开。泱泱大中华,不容歪风邪气,况且中国人,不怕鬼,从来不信邪,更不怕邪!
今年是龙年,龙年是我的本命年,本命年里我希望自己永远是一条龙,龙腾虎跃,跃马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