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执手贴(散文)
一
雪花飘下来时,梅蕊一朵朵红艳艳的,绽放在梅树枝头了。
这样的雪天,哪里也不去,安静地待在我温暖小屋子里,习字帖,已成了我的习惯。
昨夜乘着月色,山间折回来一枝梅花。随意地插在陶罐里,灰色的瓦罐,褐色的虬枝,一朵朵梅花,半开未开,恰是好看,尤其是那些没有开的骨朵,一粒粒好似红豆一样,醒目,惹眼。
说起习字帖,还是姥爷留下的字帖,也有姥爷写的字帖,端端正正的,非常之工整,一大书箱子。没谁喜欢,差点当成废品,险些被小舅卖掉。恰好,被我看见了,一位收废品的老者,站在庭院里,正在与小舅讨价还价。走过去,我随意翻看了一下,立刻阻止,大声说:“小舅,不能卖。”
又低声下气地对老者说:“算了,算了,老板,你还是去下一家看看吧,这些个呀,不买了。”然而,小舅坚决要卖掉的,说这些废品放着没用,又占地方。我咋说,小舅都不听,看来,我是制止不住的。我大声喊着在邻家帮忙烙饼的姥姥。姥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顾不得洗手,拍打着一双面子手就过来,当姥姥知道发生了什么,抄起一旁的棍子说:“真是闯不了的祸,什么也敢卖呢。”
姥姥顺手捧起姥爷写的那些字迹,按在胸口:“俺天嘞,还有什么呀,就这点子念想了哟。”姥姥一直留着,我经常拿来临摹,我说:“姥姥。姥爷写得真好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字贴嘞。”姥姥拿起来端详了一下,说:“唉,你哪里知道,你姥爷在这上面,用了多少功呢?”
姥姥眼里泛着泪花说着:“黛玉,那时候,你姥爷习字,我就一边给他扇扇子,倒茶水,做吃的,忙忙碌碌,心里倒是很舒坦,很安然嘞。”我怕引起姥姥伤感,赶紧岔开花头说:“姥姥,我有点饿了,开做饭吧,吃了饭,我就开始习字。”
姥姥说:“现在的孩子没几个会写毛笔字的了,黛玉喜欢,那你姥爷也会高兴的,留着,就给你了替姥姥好好保管着哈。”说罢,自言自语地走进厨房,去厨房忙着做饭。是的,现在的学校里也很少开毛笔字课了,我还是小时候,跟着姥爷学习字的。很喜欢,究竟是喜欢那样的墨香,还是喜欢那一种研墨蘸笔,临摹时的安静与宁静,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喜欢吧。
坐在案前,把衣袖使劲往上拉一拉,毛笔端正地握在手里,坐的直直的。认真地临摹,一横一竖,一笔一划的,开始迷恋小楷,后来迷恋草书,直到现在依旧喜欢草书。犹记得,姥爷在一旁嘱咐我,先练习横点与竖点,起笔轻手笔重。要临摹一家的字帖,不要轻易换来换去,最好一家字帖练上几个月再换。
我喜欢上了王羲之的字帖。喜欢得要命似的,每天都要看看,临摹一下,翻过来倒过去地看着。至今依然喜欢。
二
习字贴之前,先去煮一壶老茶吧。踩着凳子,取下几年前存下的老白茶来。一片片,仔细地用竹刀将老茶饼子启开,每启下来一片,心都会轻轻震颤一下的,因为会想起,一起去茶庄买茶时,你对我说的话语:老茶,需要储存的,越久越香醇的,记得哈,千万不要急着喝呀。
我说:是的,我知道呢,一般的茶,都是新茶好喝呢。单单白茶越老越好喝的。
你说:所以呀,要储存,要是七年以上,十年以上,可以说就是药了,不仅仅是茶了。
心里念起你时,雪花飞扬越加猛烈,大朵大朵从空中扬下来,呼呼地吹在玻璃窗上。抬眼看去,好似棉花团儿一样,又好似大瓣儿的梨花,击打着玻璃窗和窗棂上。有些狠狠的,撕碎的花瓣,令我一下子感觉心疼起来。
咕噜噜的茶水在壶里翻滚时,萝卜也洗尽,切好,绿绿的萝卜切成了花瓣放在白瓷盘里,又去煮了雪梨大枣水果茶。都放在案子上,我的书案当初就故意设计的很大很宽,为了这茶那茶的好放在案头的。
可能,他也该回来了吧?每天都在忙,但是,还算好,每天准时回家来,按时的做饭,按时的吃饭。尤其喜欢煮茶,今儿,我可是替你把茶煮好了呀。浓郁的红枣与菊花味道飘在屋子里,雪花在窗户上好似被馋到了,一遍遍敲击着门窗,想要进来要一杯喝似的,不然就是馋酒了,干红醒在醒酒器了,酒红色的颜色,在雪花映照的窗下,愈加红得有韵味。
洗了手,擦干。再去书橱上找出字帖来,发黄的字帖,泛着岁月的痕迹,捧在手里,放到案上,很小心地揭开,一行字迹映入眼帘,不止一次感动了,还是有一次感动着,竟然自言自语念出来:“不得执手,此恨何深。足下各自爱。数惠告,临书怅然。”仅仅20个字,却令人不禁,为之感动不已,这几乎是一个时代的情感共鸣。
是在说着,即使不能够见面“执手”,心中多么的痛惜,只希望你好好爱自己啊,已收到好几封信,给你回这封信时,心中怅然。每次临帖,都是反复咂摸着,这一短短的《执手帖》可真难得的是一封温暖的亲手书写的手信,每次读到,爱不释手的同时。每次都被深深感染着,字字句句,可以穿透时光,可以寻回往日甜蜜或是足够烂漫足够一往而深情。有人说这是友情,也有人会让人联想起,那个没有出现的女子,一定是聪慧的,也一定是美丽的,更一定是知性的。这女子一定有这样的资格,被王羲之去心疼,去爱,才会写下,寥寥几句,就已是情深似海。不由得,令人感知写信人流动在笔尖的情感与看信人心动共鸣。
此帖,远远不如《兰亭序》知名度大,然而,书法的技巧甚至可以忽略的,甚至可以单单就情感而言我更加喜欢王羲之的这一篇草书,独偏爱《执手贴》。
姥姥也偏爱,更是偏爱姥爷临摹的帖子,经常的拿出来,悄悄地看,会情不自禁默咏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我知道姥姥又在思念姥爷了,不知觉姥爷走了好几年了,而姥姥真是度日如年呢,不知流了多少泪,也不知多少个夜晚,对着月亮数着星星,问着:在那边好吗?过的习惯吗?缺少什么?托个梦吧。
三
我会想起,那样的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诗经•邶风•击鼓》里的诗句,同样美丽的令人落泪。只因为,遇见他时,他第一次吟诵诗句,吟诵的就是这一句。
我遇见他时,是在一个落雪的冬天,当时,一个人来到小城,常常感觉很孤独,也很想家。好在我喜欢静,喜欢习字和读书,恰好我们租住的屋子在一个小村庄里,离着城里有一段路,很安静的。一个大大的院落,几个女孩子住在一起,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呆在租住屋子里。
每次,我都是在周末去城里买回一些纸张书本和笔墨,好继续用来习字帖的。
那一天,我和小唐各自买回了自己所需的东西,高高兴兴去公交牌下等车,打算回到住处时,小唐却突然接到电话,说她姑姑给她介绍了男朋友,要她赶紧过去相看一下。小唐把一大包的东西塞给我,说要我帮她带回去,她急着去应个景吧,不然以后见了姑姑不好说话的。
我一个人提着沉重的大包东西,等在公交车牌下,小唐采购的棉衣鞋子和一些生活用品,再有我的习字搞得我好似逃荒的似的,前一包后一大包的。上车时,真是艰难,纷乱中,有人帮我扶了一把。才顺利挤进拥堵的车里。车子行驶中,抬头看见了一双很明亮的眼睛,和微微含笑的脸儿,一双很有力的双手,为我撑出可以容纳身体的位置。也因此,没被拥来挤去,没被挤得立不住脚,东倒西歪。而是,一路稳稳的,被安抚在一个温馨的小小护围里。
或许就是那一眼吧,我也只是微微笑笑,算是感激。但是,并没有说什么,而且还很不好意思,下车时,想说声谢谢,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什么的,到底什么情况。就那样离开,在人海中,淹没了所有信息。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有一天,一个朋友的朋友把他带到我面前说:“给你介绍一个朋友,你们聊聊吧,处一处,看看合适不?”
这就是缘分吧?他第一次牵我手时,就吟诵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说:“不得执手,此恨何深。”
是的,既然执手了,就要与子偕老,若是不得之手,心里多么痛惜,多么遗憾,也只能是各自珍惜,互不干扰,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那就很好。若果还是可以互相通信,互相有所联系,也是一再的希望“足下各自爱”了。
再有更加怆然而泣下的也有呢,就是那样的一种离别:“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真是如戏曲里唱的那样“流泪眼看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这样令人断肠的执手,虽是感天动地,又怎样的摧心肝呢?我宁愿不要,宁愿大声叫板一句:“也罢。”
说来,还是很是感谢上苍,我们真的执手了,我们又实实在在一直相伴相偕老。
简单的日子,有他在身边,我依然喜欢习字帖,写写画画。他在一旁煮茶,种草也种菜,尤其喜欢植梅花。日子简简单单,生活平平常常,只是每次习字,不仅只习那一句“不得执手,此恨何深。足下各自爱。数惠告,临书怅然”,还要再多习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