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我们同一个楼的四楼邻居，个头不高，脸胖有肉，嘴小。邻居都叫她“王包子”。
　　 王包子傻，是真傻那种！她是我们这楼后搬来的住户，据说是花了二十六万买的这个房子。楼里人都说她家当了冤大头，因为我们这样老旧楼根本就不值这个价钱。有几家也刚卖了房子，最多只卖了二十二三万，而她买的房子一下子多出好几万，楼里人背地里都说只有傻子才会花这么多冤枉钱。她的傻还不只这些，最离谱的是她这人不分季节的乱穿衣，冬天穿条她闺女的连衣裙，露出白花花的胳膊和大腿。冷风吹着，她不停地打着哆嗦，却装作没事人一样，挺着胸，脸上带着笑。夏天却穿上她闺女的红羽绒大衣，围上一条白纱巾。当然了，她这么乱穿衣，是背着她闺女的。她闺女在家她从不出门，就守在闺女跟前，嘘寒问暖。
　　 她闺女今年二十六岁，在一个酒店当大堂经理。平时很少回家，看不见人影。偶尔回家一次，浓妆艳抹的很惹人注目。她把闺女当成自己炫耀的资本，每穿一次她闺女的衣服，都会在外面呆一会或去花园转一圈，无论见到谁，都会大呼小叫地夸着闺女的优秀。
　　 楼里的人都说她是个没有脑子的精神病，正常人谁会不分季节的乱穿衣服呢？她或许是真的傻，可不管别人咋看她，照样该咋折腾还咋折腾。上冬的时候，她娘家给她拉来一车青帮绿叶大白菜，卸在了楼下。她闺女那天正好在家，要和她一起下楼抬，她坚决不让。她自己则用麻袋一麻袋一麻袋扛上了楼，四楼全靠走楼梯，她累得呼哧带喘，一步道也舍不得歇，愣是连跑三趟，扛上三麻袋白菜。邻居在楼里积了酸菜，闺女羡慕地说：“人家妈都会积酸菜，冬天能吃酸菜馅饺子了。”
　　 她听后记住了，去隔壁家敲门，问怎么积酸菜？楼里人平时都不待见她，也很少有人搭理她。邻居就说：“积酸菜放醋就行了。”
　　 她听后，屁颠屁颠地去楼下买回十几袋醋，搬出娘家带来的缸，把白菜洗了洗就把菜放进缸里。那天，我正上楼，看见她手里拿着一袋醋，正趴在我家酸菜缸上恨不得脸扎进了缸里。我冲她喊了一嗓子：“喂！干嘛呢？”
　　 她被我吼得有些不知所措，傻呆呆地抬起头。她说，她想积酸菜听邻居说要放醋，她闻闻我家酸菜是不是放醋了。我告诉她，积酸菜是不用放醋的，让它们自然发酵。她听后还有些不信，直愣愣地望着我。她闺女这时从四楼跑上来，对她喊道：“回家了！人家说放醋，是骗你呢！这话你也信，怪不得楼里人都说你是傻子呢！”
　　 那天我教会了她怎么积酸菜，就去上班了。晚上我下班回来，她竟然在楼道口等我，看四下无人，从怀里哆哆嗦嗦掏出几个酒店里用的一次性的牙刷和牙膏。说是她去闺女单位找闺女，偷着从酒店拿回来的。
　　 我谢过她并对她说：“我用不惯这些东西，还是习惯用从超市买的。”她听后，翻着白眼仁不理解地看着我。随后，她又从兜子里掏出三个喧腾腾的大包子说：“我男人包的芹菜馅的大包子，老好吃了。”
　　 我急忙推开她说：“我不爱吃包子。”并急忙转身上楼，离开她。
　　 我离开她时，听见她在我背后说：“现在的年轻人，真不会过日子呀！宁可花钱买牙刷牙膏也不要白来的。哎！比我闺女都馋，包子都不爱吃！”
　　 她家酸菜积好以后，她开始挨家挨户敲门高门大嗓地喊着：“我家酸菜好了，想吃就去我家捞呀！不是用醋积的，是六楼何医生告诉我自然发酵的。”
　　 对于她的敲门叫喊，邻居很反感，大多数不会给她开门，只有少数人家打开门喊她一嗓子：“别敲了！真是精神病！”
　　 在我家附近有一些郊区的农村小贩经常来卖青菜，她喜欢每天去那转。每次去，她都会拿一个大口袋，看见卖菜掉的菜叶，卖不完不要的菜会装进口袋拿回家。一个周末，我跑步回来顺路买了两捆小白菜回家，她看见我买了两捆小白菜问我买的菜多少钱一斤呀？我说：“没问价钱，就直接买了两捆，两捆三块钱。”
　　 她听后，一把把菜抢了过去说道：“你买贵了！我去找他！”
　　 我还没等明白咋回事呢，她就拿着菜飞快地疾走到我买的小贩面前，把菜扔给那个小贩喊道：“一块钱一捆的小白菜，你干嘛两捆要人三块呀？你不诚实，是个骗子！退钱！”
　　 小贩听她这么说也懒得惹麻烦，把三块钱直接扔给了她。她把钱给了我，不由分手拉着我就走。我本来买小白菜是准备回家做小白菜炖豆腐的，让她一搅合，菜也没买就回家了。回到家和小弟说起，小弟还嚷了我，说我不该听傻子的话，听她的我都变成了傻子了。小弟还说：“老姐呀！不就多一块钱吗？何必呢？”想想也是呀，一块钱掉地下谁都不会捡，我干嘛要听她的呢？
　　 王包子之所以叫“王包子”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爱吃她男人包的包子。她男人以前是一食堂的大师傅，包包子调馅有一套。她那时在一食堂后厨帮忙干临时工，爱吃男人包的包子，两人因此就好上了。男人也憨厚，家是丰宁农村的，大她五岁。后来食堂裁员，男人下岗了。他也没啥技能，就干起了收废品的，没多久两个人就结婚了。结婚后两个人还算恩爱，男人经常给她包包子吃，后来有了她这个闺女。
　　 男人有一个三轮车，每天开着它沿街叫着收废品。王包子有时会坐在车上，遇见道边垃圾桶里有废品，会跳下车去捡。每回攒够了一车废品，两个人一起去远一点的收购站卖，远一点的收购站价钱要贵一些。卖了钱她负责攒着。需要买啥了，男人在从她那拿。买这个楼房就是她做的主。这个房子是他们一个远房亲戚的，家里老人得了大病急需用钱，就高价卖给了她。她也没计较，就毫不犹豫买了下来。买房钱是她和男人没白没夜地干，全部的积蓄钱。另外，男人妹妹又给凑了一些，才买下了这个楼房。
　　 事后，有人说她买亏了，她却傻笑着说：“我可没觉得亏，人家是救老人，做善事，那是孝顺！我们何况还是亲戚呢，亲戚之间就应该帮忙。”
　　 没想到好景不长，男人一天在收废品途中晕倒了，到医院一检查是肝癌晚期，只有三个月的生命期。闺女一直没把父亲的病情告诉她，王包子还曾来我家问过我，她男人经常说涨肚应该吃啥药？我那时也不知道她男人得了癌症，只是觉得是个普通的消化不良。还提议让她给男人买一些健胃消食片，或者乳酸菌素片吃。两个月后，她男人就去世了。去世前，男人让闺女把她叫到医院，男人拉着她的手说：“我可能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你以后不要再来医院看我了。你要好好在家继续收废品，啥时候咱家我开的那个三轮车装满废品了，我就回家了。”
　　 男人去世，是瞒着她的。男人的妹妹在他去世前就把他拉回了丰宁。男人在老家去世后，他的妹妹在后山买了一块墓地，把他埋在了那里。只有男人的闺女一直陪着他，送了他最后一程。
　　 她一直觉得男人在医院住院。每天她记着男人的话，捡一些废品都放进车里。年前我从天津回来，看见那辆三轮车已经快装满了废品，她站在车前用绳子捆着。她看见我笑着说，她听她男人的话，装满了一车废品，她男人也回来了。听了她的话，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男人死后，楼里的邻居觉得她可怜，都对她友善起来。每天，楼里的邻居都会抽空去她家看望她。这家给送一些吃的，那家会送她一些水果和牛奶。楼里人知道她爱吃包子，谁家包了包子，都会把她叫到家里吃，走时还会给她装一些。她闺女那些日子在外处理父亲后事，邻居们这家请那家请的，都让她去家里吃饭。隔壁告诉她放醋的那家邻居，还把她领到家里，让她吃住在那。那些日子，她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说着“谢谢”并说：“邻居好呀！对我像家人一样好。包子好吃，和我男人包的一样好吃。等我男人病好了回家，我让他蒸了包子也请你们大伙吃。”
　　 废品终于装满了一车，年也来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楼里邻居家家户户包饺子，家家邀请她和她闺女去家里过年。她闺女说：“谢谢邻居大姨大婶，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我也会包饺子，以后我能代替我父亲照顾好我妈的。”
　　 说完，她闺女就领着她去了超市买了肉和芹菜。煮好饺子，她装了满满一饭盒非要去医院给她男人送饺子。她闺女实在哄不好她，又拽不住她，只好哭着告诉她：“我爸回老家了，没在医院。以后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听后愣愣地戳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随后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一下子和闺女抱在了一起，哭得撕心裂肺。哭过之后，她跑下楼，来到三轮车前摸着，看着，突然坐了上去，启动三轮车去了收购站。卖了那车废品。拿着卖废品的钱，买了许多礼品，挨家挨户送。她说：“过年了，我记着你们的好呢，我要感谢你们对我的好！以后我自己收废品，养我自己。等我挣了钱蒸包子，送给你们邻居吃！”
　　 说完这些，她那包子一样的脸上爬满了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