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到来，赵家村路口旁的那棵杨柳树就会伸出嫩芽，用痴痴的眼神望着远方那条通向村里的路面发呆。杨柳树已经二十三岁大，正值茂盛年华，满身春意，她拼了命的在生长。
　　 二十来年里，杨柳树每天都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村口人来人往，人走人留。赵家村原来是一个很大的村寨，全村三百户人口。可随着时代的发展，村里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了农村，去到城里居住。城市有高楼大厦，有万家灯火，有热闹的商业街，人们幸福的生活在那里。相比于城里，赵家村就显得很落寞了，村里只剩下几十户人家，而且大都是一些老弱病残的孤寡老人。他们每天用笨拙的身体劳碌在田间，用汗水想让稻田里的稻穗长出秋天的喜悦，维持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也想去到城里，和年轻人们一起生活，可是他们年纪大了，他们更愿意待在赵家村里，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里的根源。生活就是这样，你永远无法明白老人们心底的想法，他们对家乡的那份根深蒂固。
　　 杨柳树每天看着这些可怜的老人来来往往，心里很悲伤。她多想替他们承担肩上的重担，卸下他们心底的疲倦，慰藉他们那颗孤独的心灵。可是她不能，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还得等着一个人，等着一个她思念了二十来年的哥哥。哥哥临走时，杨柳树只记得他的名字里有一个萧字，有个女孩叫他萧。但她想更亲近一点，叫他哥哥。可哥哥并不是本村人，是下放生产队的县城知青。
　　 那时哥哥正好十八岁，是一个有知识的文化青年。他来的第一天就种下了小杨柳，并且每天来浇水，呵护着她长大。哥哥还有个妹妹，俩人关系很好。自从他下放到赵家村，他就很少见到妹妹。有时思念妹妹时，哥哥就会对着小柳树说话，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杨柳树就这样长啊长啊！不知不觉就长到了两人多高。她每天等着哥哥来给她送吃的喝的，每天看着他对自己说话。她不知道他的妹妹长什么模样，可却猜得出一定长得很乖巧漂亮，要不然他又怎能对着自己说那么多话呢？杨柳树长着长着，甚至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妹妹。她看到哥哥开心，会替他高兴，会在风中摇曳着自己的叶子。要是哥哥心情难受了，她则耷拉着头无精打采，一副难受的样子。
　　 记得二十年前有一天，天气很好，太阳暖洋洋地照在村口，照在杨柳树的身上。这时正好是春天的三月份，杨柳树已经换了一身新衣，伸展着妖娆的身姿等哥哥前来。杨柳树等啊等，看着天上的白云一朵一朵飘过，看着小鸟一只一只飞来又飞走，哥哥还没有回来。杨柳树一直等到夕阳快落下的时候，哥哥来了，他还带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哥哥说：“给你看看我的秘密。”“哥哥要给我看什么秘密？”杨柳树很期待，她最喜欢分享哥哥的快乐。
　　 站在杨柳树身旁的女孩很开心，两只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哥哥，摇着他的手臂说：“什么秘密？”“你知道我有一个妹妹吧？”“知道啊！怎么了？”“我把我妹妹当成了一棵树，哈哈！”“什么树啊？”“杨柳树。”“挺有意思的，那棵树在哪呢？”女孩很开心，脱离哥哥的手臂，手捋着胸前秀发，四下张望，想看看那棵树在哪。
　　 “别看了，就在你身旁。”“啊！不会就是这棵小杨柳吧？”女孩瞪大眼睛围着杨柳树转。她一会儿摸摸杨柳树的树皮，一会儿噗嗤一笑。此时已是傍晚，太阳斜斜地照在柳树上，传递着温暖。透过柳树叶的缝隙，女孩被阳光的影子映衬得更美。
　　 “滚开！别碰我！”杨柳树很生气。她不喜欢这个女孩，她会夺走哥哥对自己的爱。她以为哥哥是在跟自己说话，没想到却是跟眼前这女孩说。顿时，一股浓浓的醋意从杨柳树的心底升起，蔓延到整个树身。尽管杨柳树歇斯底里地呼喊，可是女孩就是无动于衷，还在她身旁做出各种妖娆妩媚的姿势，那浪荡劲要多可恶就有多可恶。
　　 “妹妹，以后就由姐姐来照顾你哥哥了。”女孩戏谑一笑，拉住杨柳树的叶子轻轻一弹，杨柳树的树枝便随着惯性被弹射了出去，在风中无力地摆来摆去。
　　 “可恶的女人，你弄疼我了！哥哥！她欺负我。”杨柳树用委屈的眼神望着萧，想让他为自己主持公道。可是哥哥今天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对自己不理不睬，眼里全是那个女孩的身影，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忘记了他还有这个妹妹。杨柳树很伤心，叶子开始抖落，几片叶子随着轻风悄悄地飘了开去，落在杂草丛中。杨柳树没有怪哥哥，她只怪眼前出现的女孩，是她改变了这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杨柳树每天都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秀恩爱，让自己看着别提有多不是滋味。她多想哥哥能将爱匀出来一点分给自己，可是没有，他眼里全是那女孩。哥哥魔怔了，被那女孩迷惑得神魂颠倒，他忘了妹妹的存在，忘了天天跟妹妹说的那些话。以前没有那女孩出现的时候，哥哥总是对着自己说，关心自己。可是自从这女孩来了后，哥哥变了，变得有点让自己看不清了。杨柳树恨那女孩，恨她夺走了哥哥的爱。
　　 没有了哥哥的爱，杨柳树就特别讨厌开太阳天。因为一开太阳，哥哥就会带着那女孩前来，就会夺走属于她的爱。杨柳树喜欢阴天，喜欢下雨天。在阴天与下雨天里，哥哥会独自前来，会将心底的话说给她听。听到哥哥的声音，杨柳树很喜欢，恨不能天天下雨，天天阴天，这样哥哥就只属于自己。然而天公不作美，在这块干燥的土地上，晴天总是多过下雨天。
　　 只是月有阴晴，人有圆缺。直到有一天，哥哥出了点意外。那天天气晴朗，太阳很暖，斜斜的阳光还是照在柳树上，发出夺目的光芒。今天哥哥没有带那女孩来，而是带了一瓶白酒。他一步三摇地走着，像生了病一样。酒瓶已被哥哥喝了一半，正拎在手上。杨柳树好担心哥哥的身体，她拼命地喊着、唤着，希望哥哥慢点走，不要摔倒了。可是无论她如何喊，哥哥还是一身酒气歪歪扭扭地走着。哥哥已经醉了，酒精已深入他的五脏六腑，正在发挥着作用。
　　 “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喝那么多酒？”杨柳树摇着树枝，担心地问。虽然哥哥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杨柳树还是要问，她担心着哥哥。
　　 “伶！你真的就这么绝情吗？”
　　 “哥哥！我是小梦，是您的妹妹啊！你这是怎么了，尽说胡话？”杨柳树竭尽全力的呼喊着，想把哥哥从梦中喊醒。
　　 “伶！你真的要离开我吗？”萧提起酒瓶，一口将酒灌进了肚子里，瘫坐在柳树旁。
　　 “哥哥！你醒醒，我是小梦，不是伶啊！”无论杨柳树如何呼喊，坐在地上的萧已经满眼充血，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酒瓶，又一口灌下去。
　　 “哥哥！伶走了还有我啊！小梦会一直陪着你，永远陪着哥哥。”杨柳树不知如何安慰哥哥，她只能任由哥哥靠在自己怀里，陪着他聊天。
　　 天色渐渐将晚，太阳已经落下山坳，山里只剩俩人默默低语。这时一阵春风吹来，清凉的晚风刮袭着山峦，沿着山谷吹向柳树，也吹在了萧的身上。此时萧已经醉了，他迷迷糊糊地靠在柳树旁，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看着沉睡中的萧，柳树很心疼。她微微抖动身体，轻轻将哥哥揽在怀里。
　　 不知什么时候，柳树也睡着了，这是她跟哥哥待得最久的一次。她好希望就这样陪着哥哥，一直陪下去，陪到永远。一夜过去，等柳树醒来时，哥哥已经走了。他什么时候走的，柳树不知道。她怪自己睡得太沉，沉到哥哥走时都不知道。
　　 十几天过去，哥哥一直没有再来。柳树慌了，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似的，心里会隐隐作痛。她不知道哥哥怎么了，去了哪里，心情好不好？她心里一直惦念着哥哥，希望他快点出现。她希望哥哥能快点忘了那伶，走出自己的阴影，她希望看到一个快快乐乐的哥哥。柳树盼呀盼，盼到夏天过去，秋天到来，哥哥还是没有再来。她伤心了，叶子一片一片落下去，落满了村里的路口。
　　 第二年春天，哥哥终于来了。他提着一个木质的行李箱，换了身新衣服，向自己走来。哥哥还是那么帅气，杨柳树看得有些花痴。她用力地抖动着身子，差点没把叶子都抖落下来。
　　 “哥哥！这一年你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妹妹想死你了！”杨柳树嗔怪地质问着哥哥。她满含泪花，努力地盯着哥哥，生怕自己一眨眼，哥哥就消失不见。
　　 “伶！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今天我就要走了？”萧放下箱子，一屁股坐在了上边。
　　 “哥哥！我是小梦！你怎么老叫错名字啊？”杨柳树不明白，自从那个女孩出现后，哥哥就老是胡言乱语，给自己乱安名字。
　　 “伶！你说过，你会嫁给我，可是你失言了！”萧苦笑一声，眼睛泛红，盯着柳树一动不动。
　　 “哥哥！她不愿嫁你，还有妹妹。妹妹愿意嫁给你，妹妹会对哥哥一辈子好！”杨柳树抖了抖身子，两眼期盼地望着哥哥。她好希望哥哥能说，“妹妹，哥哥愿意娶你！一辈子守护你。”可是没有，哥哥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伶。不过杨柳树也不介意，她只要每天能看到哥哥，每天陪着哥哥，便心满意足了。
　　 没一会儿，萧起了起身，提起了地上的行李，便向村口的路面走去。他得回城里了，现在已经不是生产队的年代了，全国已经施行改革开放，许多人都离开农村去往沿海城市打工去了。伶也是这样，心里怀揣着梦想，去了南方。她想出去走走看看，去欣赏一下外边的花花世界。她的父亲是村里的支书，她自是比别人先走一步。
　　 “哥哥！你要去哪里？你不要妹妹了吗？”看到哥哥要走，杨柳树心里急死了。一年没见，她有许多话要对哥哥说，可是哥哥还没说几句话就要走了，她怎能不急。她眼泪汪汪地喊着哥哥，希望他留下。可是哥哥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直到拐了一个弯不见了。
　　 “哥哥，你还会回来的对吗？这里还有你的妹妹，妹妹会一直等着哥哥的。”杨柳树泪眼婆裟的，越哭越伤心。
　　 三十年过去，杨柳树老了。她一直孤独地守着这个村，守到村里一个人都没有，守到村口都长满了野草，哥哥也没能回来。杨柳树每天看着夕阳西下，日出月升，她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她要倒下了。她已经满身疾病，那疾病吸食着她的身体，让她一步步走向苍老，生命渐渐失去光泽。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一场强风吹过，杨柳树倒了。她倒在了赵家村的村口，倒在了杂乱的野草丛中。而那个在杨柳树下的承诺，也在风中随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