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家门前，有一棵洋槐树。
　　 根据常识，凡是名字里有“洋”字的，一般都是外来物种。我查了一下，果真如此。
　　 洋槐，也叫刺槐，原产北美，1601年引入欧洲，1877年后引入中国。清代乾隆十三年（1748年）的《涿县志》《高阳县志》《怀安县志》等，都有引进刺槐的记载。因为它适应性强，生长快，繁殖容易，用途广泛而受到欢迎，在华北、西北、东北南部的广大地区都有种植。
　　 我家的大门，是在门房靠东边朝北开的。正对大门两边，各有一棵枣树，中间是两棵桐树，西边就是这棵洋槐树了。
　　 洋槐树被视为吉祥树种。民间有谚语：“门前一棵槐，不是招宝，就是进财。”它是发财致富的意思和吉兆。
　　 和枣树、桐树相比，洋槐树长得最高。它的树干笔直高耸，树形紧凑，似乎要做这几棵树的王者。可以这样说，这棵洋槐树，正好符合了我对树木外形的完美期望。特别是它那绝没有旁逸斜出的褐色树干，被粗糙裂纹缠身的树皮，呈大伞状、高出屋顶的大树冠，还有那苍翠葱茏、椭圆形的树叶和繁密馥郁、香甜四溢的独特气息。那时，父亲时常盯着洋槐树盘算，这棵槐树，如果用来做木料，是可以做不少的好东西呢，比如架子车的车辕、桌子、椅子等。而我呢，想着我家已经有架子车，桌子椅子都有，做那么多家具干什么，最好能留着这棵洋槐树，每年还可以吃两次槐花麦饭呢！
　　
　　 二
　　 槐树最引人注目的时候，当是槐花盛开的时候。小时候农业生产队每年按人头、按工分分粮，可是分的粮食总是不够吃。待到正月过后，有些人家就没有粮食吃了，开始想办法东拼西凑了。于是人们就盼望着春天到来，盼望着在田野间寻找吃的东西。每当草木发芽、万物欣欣向荣的日子，人们就到麦田里找荠菜。麦子刚刚要拔节的时候，麦田里的荠菜，是春天里人们度过饥荒最好的野菜，人们拿着小铲子，寻找荠菜。
　　 每年五月，也是青黄不接的日子，槐树飘来了淡淡的清香。一簇簇，一串串，含苞欲放，在枝叶间跳跃。槐花的花苞，似乎穿着一件绿绿的大袍子，袍子的下面露出一点点乳白。再过几天，白色的花苞越长越大，一串串槐花低垂着，像树枝间落满了小小的白蝴蝶。等到槐花盛开之时，远看白茫茫一片，风吹枝叶拂动，白蝴蝶就翩翩起舞，散发出阵阵清香。
　　 洋槐花个头偏小，颜色也不够艳丽，正像那时质朴淳厚的农家女子，温婉淳朴。但它给人们带来独特的清香，也能帮助人们度过饥荒。
　　 等到绿袍子渐渐变小，乳白色的花苞渐渐长大一点点，还没有完全盛开之前，人们就将槐花摘下来，用水冲洗干净，拌上干面粉，搅拌均匀，然后在箅子上铺好笼布，把拌好面粉的槐花放在笼布上，盖上锅盖，蒸半个小时，槐花麦饭就熟了。
　　 打开锅盖，清香扑鼻的味道更浓了。放进蒸笼前还是白白绿绿、蓬松的槐花麦饭，已经塌陷下去不少。此时，槐花也变成青灰色，皱缩成一团，而裹在槐花表面的面粉倒是凸显出来，散发出面香。出锅后，将槐花麦饭倒在碗里或者盆子里，浇点蒜泥汁，美味可口的槐花麦饭就可以吃了。
　　 蒜泥汁是提前准备好的，将蒜砸成泥，放点油泼辣椒，浇点柿子醋。如果有酱油的话，加一点也可以。
　　 槐花麦饭特别好吃，让人食欲大开。在那个年代，能吃到这样的麦饭，一年也没有几次，等于是改善生活，类似于过节出去到酒店吃大餐呢。因为小时候，特别是春天，家里除了辣椒，几乎没有蔬菜。成天就只有馒头、面条、玉米饸烙、红薯等。槐花麦饭，等于是青菜加面粉混在一起蒸，难得吃到青菜的醇香味道。如果有人喜欢追寻童年的味道，或者寻找健康饮食，那槐花麦饭也是值得推荐的美食之一。
　　 野生槐花，属纯天然绿色保健食品，香甜可口，富含多种营养成分，槐花高含花粉。花粉是植物的精子，是植物中最好的东西，槐花具有养颜美容，维持体型，保护肠胃的功能，是“肠道警察”。如果你留意的话，在超市卖的蜂蜜之中，有一种常见的蜂蜜——槐花蜂蜜，它有凉血止血、清肝泻火、润肺止咳的作用。
　　
　　 三
　　 洋槐花，还可以晒干保存。前几年，弟媳妇给我拿了一点晒干的洋槐花。我将它泡一会儿，然后捞出来沥干水分，拌上干面粉，放蒸笼里隔水蒸熟，调上蒜泥汁加香油，总算又吃到了香甜美味的槐花麦饭了！这是小时候的味道，也是家乡的味道！
　　 由于洋槐树树干太高，不容易爬上去。在我们家，那个时候能爬上这棵树的只有三姐。自从春天槐树开花，能够生吃的时候，三姐就会爬到树上，捋下一串槐花开始享用。其他人想吃，得问三姐要。三姐会折下一些带着槐花的小树枝，扔下来，给我们一起享用。生槐花也很好吃，清香脆甜，特别是中间的花蕊，有一股淡淡香甜的味道。对于小时候的我们，没有零食，粮食紧缺的年代，生吃槐花也是非常有趣特别快乐的事情。如果想蒸槐花麦饭，母亲就让三姐爬上去，折一些槐花下来。
　　 等到槐花完全盛开之时，槐花就不能生吃了。此时的花朵，蜜蜂采过，蝴蝶飞过，应该说已经有了虫卵，如果生吃，可能会吃坏肚子。如果用来蒸麦饭，也不如用未盛开的槐花蒸的好吃了。人们任由槐花生长了。过不了几天，槐花花瓣就纷纷扬扬地飘落。洋槐树下，那洁白的花瓣越来越多。此时的花瓣，已经差不多干枯了。一阵风吹来，花瓣就随风飘动，和泥土混在一起。人们将它扫一扫，倒进垃圾堆，槐花将会变成了庄稼的肥料。
　　 槐花花期过后，槐树的叶子越长越繁密，蓊蓊郁郁，整个槐树都舒展开了。同时，槐树上也长出了绿绿的、嫩嫩的像豆荚一样的槐荚。这些槐荚和槐叶一起，成了盛夏槐树身上的一部分，装点着槐树。
　　 入秋以后，槐叶渐渐变黄，而槐荚却渐渐变成黄褐色。寒冷袭来，枯黄的树叶飘落的越来越多。而槐荚的颜色越变越深，过不了几天，也从枝头飘落。等到霜降之后，洋槐就和其它树一样，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了。
　　 落下的树叶和槐荚，可以当作柴禾烧，也可以倒在垃圾堆里当肥料。槐荚落下的时候，多数已经裂开了，里面有像豆子的种子，小小的，黑黑的。到了春天，如果将这些种子种到土里，应该能长出槐树苗。
　　 冬天，光秃秃的槐树枝，在寒风中摇曳，别有一番韵味。此时，槐树正在对抗着严寒，正在积聚着内部力量，等到明年春天，它就会长出新叶，重新焕发出生命的活力！
　　
　　 四
　　 经历了春夏秋冬，经受了严寒酷暑，门前的槐树依然挺立如故。遭遇过风霜雷电，挺过了疾风暴雨，我家的槐树却照样茁壮成长！
　　 离开家乡许多年了，门前的槐树早已没有了踪影。在广东，到处都能看到黄槐。每次看到黄槐，我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家门前的洋槐树，想起三姐爬上洋槐树摘槐花，母亲蒸槐花麦饭，全家人围坐在小桌旁、有说有笑吃着槐花麦饭的情形。
　　 黄槐，树叶、花形都和洋槐差不多，但是黄槐的树形跟洋槐还是不同：洋槐是北方的树，有着北方树木的特点，高耸、笔直、树冠集中，枝叶向上；而黄槐大多长的不是很高，树干也不一定笔直，而且有一些结节；树冠散开一些，枝叶也是随意散开，朝各个方向伸展。花形虽然差不多，但花的颜色却完全不同：洋槐花白绿淡雅，香气四溢，既可观赏，也可食用；黄槐花却是蕾如金豆，花如金蝶，香气不是很浓郁，只是作为一种绿化树和观赏树。洋槐花一年只开一次，春花秋实；而黄槐，一年却开两三次，春天开花，秋天也开花，且花期也比洋槐长许多。所以，我感觉在广东，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夏季和春季。
　　 当然，无论是洋槐还是黄槐，都是我所喜爱的树木。洋槐意味着家乡，围绕着洋槐树，有着童年的记忆，承载着亲人的故事；而黄槐，四季常青，花开花落，给人们带来了浓浓的绿意，带来了鲜艳美丽的花朵，带来了美的享受。
　　
　　 作于2024年2月26日，首发于2024年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