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有个美丽的夏天，全国上下一片欢腾，农业学大寨的号角吹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人们欢欣鼓舞，大干快上，劳动号子此起彼伏，能看到架子车赛跑，镢头铁锨飞舞的样子。
　　 这是一个星期天，我同队上的人下到沟里兴修水利。这里是山地，里面高，外面低，山头也不是很高，一圈人在围着这个山头，要将山头夷为平地，好种庄稼。全大队人在一起劳动的场面十分壮观，人山人海，你看那迎风飘扬的红旗，足足有几十面。硷畔上，每隔五米就有一面红旗，随风呼啦啦地响。那年我才十三岁，因为个头高，像高粱秸秆一样的我，人们都以为我成了大人，就拉起架子车和其他人一样赛跑。
　　 家乡山套山，山连山，山抱着山，眼前有看不尽的山，只要你走进去，就会迷路。那时候，村子里有个知青点，在我的眼里，那里面飞出来的小伙是雄鹰，女的是凤凰，你看看她们穿的衣服，和当地人有着质的区别，干净程度也在百分之百以上。还有她们的脸庞，干净不说，漂亮不说，那种白是地上没有的，都是天上下来的，每每路过，我都会多看几眼这些“神仙”的子弟。就是看不见，我也要看，也要听她们唱歌。他们的声音几乎和收音机上一模一样，不像我们唱歌，或者唱戏，总是跑调，像狼嚎，会把人吓跑。
　　 她们也下地干活，和我们在一起，只要能接近她们，我就会千方百计，想听她们说话。她们的说话声甜，也好听。当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普通话，只觉得她们说话既文明也有礼貌，男女都一样，那些小伙，跑起来像飞似的，跑一会就跑不动了，两人一个架子车，另外一个又开始跑。
　　 水利工地上，多半都是跑回数，一个上午三十，或者三十五，这是最多的了，拉完了就能回家。其实，到了后来，没有拉够数的人也放了，距离不会多远的，走的早的在山峁上，迟的在山下。
　　 如果遇到星期天，我总想争着跟知青干活，往往轮不到，学生只有星期六和星期天，人家多半有自己的长期搭档，在一起能说得来，也能干得来。但是，我总爱看，爱听人家说话。好像她们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新鲜，那么有意义，总是带着新鲜感、流行感和美感。你看那个小伙，精神地走上工地舞台，吹起笛子，声音回荡在山谷里，也顺着溪水流向远方。
　　 山里的水利工地是没有厕所的，每个人要是有需要，放下工具走了，寻找比较隐蔽、距离人较远的地方自行解决。在一个午后，人们吃完馒头休息的时候，我想上厕所，就一个人来到山头背后，往前走着，怕人看见。那时候的人羞脸大，动不动就脸红。
　　 我正往前走着，听到女人的一声惊叫，我呆住了。我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草丛里发现一只手在摇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走过去，看见一个女孩蹲着，第一个感觉就知道她在撒尿，我的头一下子大了。只听那个女人说：“快帮帮我，我被蛇咬了。”
　　 我“啊！”了一声问：“我怎么帮你？”
　　 她说：“能不能帮我吸一下蛇毒。”
　　 “在什么地方。”
　　 “在我的屁股上。”
　　 我又惊叫了一声。只听她说：“别声张，让人听见怎么办？”
　　 她像要哭的样子，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就在眼边转悠。她非常惊慌，可能已经离开原来的地方多久了也不知道。我不知如何是好，想帮她起来，伸手去拉她，她微微站了起来，看见她转来屁股，能看到雪白的屁股上，有两个小洞往外流血，血是黑的，流的血也不是很多。我不假思索地俯下身去，用嘴巴使劲地去吸吮，然后将血液吐掉。经过几次连续吸吮，我看见没有什么血了，便让她穿上裤子。等她将衣服穿整齐，我才转过身来。此时，我才发现她是知青点上的知青、最美丽的知青、也是最漂亮的知青。她让我在这里等会，她先出去，怕人说闲话。当我回到水利工地，看见她已经上山了，可能回去寻找医生了。
　　 后来，她送我一个笔记本，是红皮双面的笔记本，封面上有着飞翔的蒲公英，图案上有颗圆圆的月亮，月下蒲公英在飞。
　　 扉页上写着：“小弟弟，我爱你，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那时候我来接你，送你去上学。”
　　 她对我说：“这是咱俩的秘密，不许对人说。”
　　 我答应了她。她又说：“这个秘密只有妈妈、她和我知道，别的人绝对不能知道。”
　　 我点了点头。她说她二十二岁，问我多大。我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不敢看她，默默地说：“我十三岁。“
　　 后来，遇到雨天我就去知青点，听人家说普通话，唱歌。也知道她叫赵小芳。
　　 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这一批知青是西北军区干部子弟，她却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
　　 我上高中之后，因为学习紧张，再也没有去过知青点，一直到她走的那天，她专门跑到我家，给我买了些吃的，我却没有在，就失去了联系。
　　 后来，我没有考上大学，回到村子里，每每看到知青点，都有一种说不出感觉，内心深处有一股无名的惆怅。
　　 没有考上大学的我坐在山头，看着远处的山峰，是那样的伟岸，那盘旋在山头上的雄鹰在翱翔。那雾蒙蒙的、曾经干过活、和赵小芳相遇的地方依然有个影子，觉得那是一种生涩的邂逅，也是一种崇拜的爱。
　　 后来，我当兵了，来到新疆的石河子，看到了不一样的天空和不一样的风景。不知怎么的，我当兵半年就升为副班长，一年后是班长，一直到三年后成为副连长时，我们的部队全部转业了。回来到市里毛纺厂，厂长看了我的简历，半年后成为保卫科副科长。
　　 一直干到分管业务的副厂长，响应党中央的号召下岗。我不愿意，却没办法说，因为我是共产党员，还是领导，上面的领导亲自动员我，让我带头。后来，我选择了买断，直接买断走人。我是个直性子，也当过兵，不会拐弯，也很生气，厂长为什么不带头，副厂长呢。因为，我从来不走后门，也不和上面的领导来往，干脆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三万，三万买断了。记得当时是九二年。
　　 后来，我收到一封信，一份很长的信，是赵小芳来的。她说，她一直关注着我，从当兵到转业，让我好好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她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让我保重……
　　 我一下子哭了，怎么也收不住眼泪，很快起身，按照地址坐上汽车去看她。来到地方才知道人家已经搬走了，却听人说赵小芳生病去世了……
　　 我回来好长时间都没有缓过神来，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年纪轻轻的就离开人世。我却一直觉得她在，像蒲公英一样在空中飘飞，总有一天会飞到我的面前……
　　
　　 2024.3.1.于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