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说，她在等一场雪。
　　 她临栏而立，昏色的天似古教堂的穹顶压抑着一股要喷涌出来的气息。风直面而来，身后的朱门低沉一声，开了半扇。
　　 细细密密的雪，朝小仙所在的云台亭飘了过来。万物寂寥，身前游龙似的山脊与天地边缘相接，剑竹松海，红腊藏白。飞雪纷扬而去，古青色的龙脊染白一片，苍苍茫茫间，大风乱境，小仙被风吹散了精心编织的长发，她笑了一笑，终于可以下山，去看一看这人间的惊鸿。
　　 小仙穿着笨拙的长靴深深浅浅地在大山里留下了脚印，她脸蛋红扑扑的朝着一个方向吃力地前行，雪厚厚地压了下来，天地已是浑白一片，她仰头看，硕大的雪花就砸在了脸上，湿润润又冷冰冰的。
　　 熟悉，却又陌生的错觉，曾经有人在她鼻尖点了一点，化开了柔柔的雪。她一路走，翻过几处山塬，那棵穿越岁月的古树，在雪下老翁一样的寂静。
　　 小仙顿住脚步，长长又粗简的秋千上覆着薄薄一层雪，静静地挂在树干上，似乎从未有人来过。“悠悠天地，只一秋千。千上无人，唯落地白。”小仙回想着什么，她的生命很长，长到可以望穿黄土，身回铁马金戈。“石林。”
　　 “石林，他带我玩过这个秋千。”小仙喃喃自语，不知所以。石林从战场上回来，血和雪掺在一起，他躺在秋千上小憩，周围还是扎营的军队和大帐。军队遇见大风雪，他们吃了败仗。
　　 小仙是过客，她住在云台亭，只是下山玩雪，被困在这个地方，石林救了她。那几日的暴雪不曾停歇，石林被困在这里，几乎弹尽粮绝。黄土筑成的大山千里万里，没有出路，白芒一片。雪几乎没过膝盖，看不见的敌人虎视眈眈，天地间唯有那棵古树是唯一的标识。
　　 作为回报，小仙医治好了石林的伤，她好奇心满满，丝毫不惧这个二十来岁，眼睛亮亮的，脸上时刻挂着苦相的少年。“我也想玩这个东西。”她指着石林霸占的秋千。
　　 少年愣了片刻，站起身来，“好，我推你。”
　　 小仙没犹豫便坐了上去，石林顺着推了一把，小仙便从树下飞了出去，融在一片雪的天地里，大树被雪点缀的虬干枯枝似乎也活了过来，散发着蓬勃的新意。
　　 半月后，暴雪止，石林带着军队准备离开，小仙望着空寂的秋千出神。石林戎装上马，“我带你走。”他伸出手，远远看着女孩的背影。
　　 “我住在云台亭，你可以来找我。”小仙转身莞尔，对着少年说。
　　 “云台亭……好，我记住了，等我打完这场仗。”石林顿了一顿，策马消失在银光熠熠的雪地里，直到天地尽头，被白雪吞没。
　　 小仙站在秋千底下良久，怅然望着这刺眼的白色，该回去了，她也该回去了。一路往南走，巨大的松原是巍峨的山峦天然的屏障，皑皑白雪覆盖着苍茫的大地，剑松竹林插地而起，抬头看不见它们的顶端在哪里，巨大的孤寂感笼罩着小仙，她轻轻对着青松一碰，积压的雪就落下来浇她一头。
　　 原来回去的路这么长啊，她在雪原行走累得气喘吁吁，只得飞上树梢甚至更高些，可以俯瞰大山的脊梁。这里的山朝着四面八发延展，似众多卧龙沉睡在其间，山涧处尽是直立的青松绵延千里不决。云台山在不远方高耸得更显突兀，山的最高处矗立着一座三层琉璃亭，小仙住在那里。
　　 云台亭此刻被雪装扮得更加古老，朱红色的门窗上已有了斑驳的痕迹，顶上斗角耀眼，琉璃瓦上雪水似融不融地形成了细细长长的冰柱挂在飞檐上，小仙用手摸了一下，冰冰凉凉的在指尖化成了水。
　　 这里看去，群山风光，尽览无余，可与诗仙论酒烹茶，可与上苍对月成诗，可看尽塬上黄土无人问，可叹千秋岁月似蜉蝣。
　　 小仙看着石林消失的天地尽头，梦蝶一般，唯有孤风啸龙吟，卷起千层雪而已。
　　 数年的冬日里，再也没有那时的暴雪来临，云台亭上总是无雪，大地披新绿，青松抽嫩丝，它们更挺拔地向上了。那不知名的红色小豆子每年冬成熟，却无新雪遮盖，不时便掉了。小仙走过山原的枯枝落叶，走好久去看那棵死去的古树，秋千静静地挂在那里，却没有那个少年，推女孩一把。岁月逐渐苍老过去，太阳从西方照拂最后一眼，便落了。
　　 后来的小仙，总在等一场雪。
　　 这疾风簌簌而来的白色不期而至，厚重的朱门被风吹开了半扇，那窗棂已是十分苦旧，琉璃再次被雪覆着，小仙一路下山，红岩裸露，风霜侵蚀，游龙苍脊不似从前，多了黄昏的气息。
　　 古树秋千扎进了大雪的画里，意境高远，却脆弱单薄。天地的尽头是空旷的干净，少年未曾出现。小仙顶着一头白雪，轻轻坐了上去，自顾自地摇晃着。“石林，云台亭已同朽木，也不见你来找我……”
　　 天色渐暗，风刮的越发急促，大雪在风中乱舞，小仙不想回去，她继续往前走，直至翻过最高的一处山脊，赫然见一处黄土夯成的堡子出现。
　　 土堡周围架着篝火，不远处的小树前，拴着一匹马，正在抖落身上积的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