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恋】烧白奶奶(小说)
烧白奶奶姓罗,十多年来一直在小区后门口卖烧白,时间久了,大家都习惯叫她烧白奶奶,姓什么反而没多少人记得了。
每天下午五点过,烧白奶奶就会推着自己的小四轮车从小区出来。门口保安看见后,准会跑过去,帮奶奶支稳四轮车,撑好太阳伞,仿佛那原本就是他们的份内事。
烧白奶奶卖烧白,既不讲价,也不叫卖,来客只需把上一次盛烧白的碗拿过来往碗框里一放,对着二维码一扫,奶奶就会打开蒸笼,端一份他想要的烧白,取两张草纸对拆后垫在碗底递过来,端回家就可立马食用。
有人不理解,烧白奶奶为啥不把草纸改为塑料袋。
烧白奶奶说:“塑料袋既不吸油,也不环保,且成本高。不划算!”
上班族大都是早晨上班前,就将上一次盛烧白的碗放在门口保安室,下班回来路过门口,顺道扫个码,带一份烧白上楼,晚上的餐桌就多了一道可口的下饭菜。
烧白奶奶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小区后门口卖烧白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只是觉得,烧白奶奶卖的烧白味正价廉,十几年了,从没涨过价。
据社区工作人员说,烧白奶奶原是一家企业食堂职工,退休后在家总闲不住,就把自己做烧白的绝活拿出来,每天做几份给家人吃,也送一些给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分享。
几个月下来,单元里的邻居全都吃过她送的烧白,纷纷夸赞她做的烧白好吃,但也不好意思总吃她白送的呀?就建议她每天做一些在小区里卖,让他们也能时常解个馋。
闲着也是闲着,既然邻居们有这个需求,那就做一点试试,看大家喜不喜欢。
心里想着,手上便立即行动起来。奶奶当天就买了五花肉、咸菜和各种佐料回来,试着做了十多份。估算了一下,每份成本也就四元多,方便起见,干脆就定价五元一份。哪知摆到小区才十多分钟,就被邻居们抢购一空。
第二天,奶奶就做了三十多份。刚摆到楼下,小区邻居一下子就围了过来,当即引起了物业的注意,小区保安随即赶过来阻止,告诉她不能在小区内摆摊设点,买卖东西。
正在买烧白的业主们一下子把保安围了起来,纷纷表示他们都喜欢吃奶奶做的烧白,指责物业不该抱着“死”规定不放,应该把原则性和灵活性结合起来,从方便广大业主的角度出发,努力创造条件满足大家的生活需求。
物业经理闻讯立即赶了过来,了解情况后,当即表示他们将及时向社区汇报,主动加强协调,努力把这件事办好。但眼下还需奶奶和业主们配合,暂时不在小区买卖烧白。
次日,社区两名工作人员在物业经理陪同下来到奶奶家,奶奶现场给他们做了几份烧白。大家感到,奶奶虽已年逾六旬,但在厨房里操作起来,一点不比年轻人差,动作干脆利索,流程井然有序。品尝了一下,味道也非常可口,临走时还专门向奶奶索要了两份,说是想带回去给家人吃。
奶奶明白,那是当样品带去做检测了。
几天后,检测报告出来了,奶奶做的烧白完全符合食品安全标准。社区工作人员又及时领着奶奶做了身体检查,办了健康证,借鉴扶持社区群众自主就业的方式,专门在车辆和行人通行相对较少的小区后门外,为奶奶设置了一个专属摊位,还定制了一辆四轮小推车赠送给奶奶,方便她运送烧白。
奶奶的烧白正式摆出来了,主要有甜、咸两大类。听奶奶说,做甜烧白时,先在碗底摆放五六片夹入少许豆沙的白水五花肉片,在肉片周围撒几粒红枣、枸杞、花生或桂圆,再盖一层浸泡好的糯米,放进蒸笼蒸透,食用时翻扣在盘子里,洒上白糖即可食用。咸烧白则主要以咸菜为底菜,配上花椒、生姜片、小米辣等佐料,与甜烧白一同放进蒸笼蒸透,食用时撒点葱花,红绿相间,分外别致。有时,奶奶也会根据季节变化,给甜烧白配几片南瓜、红著,给咸烧白配几块土豆、芋儿,后来又应业主们请求,增加了粉蒸肥肠、粉蒸牛肉、粉蒸排骨等。
无论是烧白,还是后来增加的粉蒸肉,每份的分量都不多,仅能供三两人品尝,但业主们并不在意。
业主们在意的是那种味道!如果哪一天没看见奶奶在小区后门卖烧白,就感觉生活似乎少了点什么。
社区工作人员仍会时常来看奶奶,提醒奶奶定期去做体检;临走时,都会顺便买两份带走。
奶奶知道,带回去的那两份是做抽检样品用的。她原来在单位食堂时,有关部门也时常来现场采样,带回去检测。
奶奶的烧白一摆就是几年。几年来,物价不断上涨,而奶奶的烧白和粉蒸一直还是五元一份。有的业主便建议奶奶适当提一两块钱,但奶奶说:“我有退休工资,又不靠这养家糊口。”
儿子十分不解,便问烧白奶奶说:“妈哎,你这是图啥嘛?累死累活,还不赚钱!”
烧白奶奶说:“不图啥!就想证明,我还有用!”
儿媳也趁机劝说道:“妈妈,您已经做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年岁越来越大,身体要紧,别做了吧!”
烧白奶奶一边忙着手上的活,一边对儿媳说:“活一天,我就给大伙做一天,哪天真做不动了,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趟。”
社区得知奶奶自己贴着钱仍坚持做烧白,保障小区业主们生活所需后,立即与社区菜市一摊主取得联系;通过沟通协调,菜市摊主表示,他分文不赚,按进价每天给烧白奶奶备一份做烧白和粉蒸用的原料。小区物业每天定时派人去取,拿回来直接送到奶奶家里,既把成本降了下来,也省去了奶奶采购之累。
奶奶的烧白摊仍继续摆在小区后门口。
又一个几年,新冠来了,奶奶不得不收摊待在家里。那段日子,奶奶人虽关在家里,但心里却无时不关注小区的疫情防控,总盼着疫情早日好转,她能早日给业主们做烧白吃。想着想着,她突然有了主意:社区那么多疫情防控志愿服务人员,他们每天不也要吃饭吗?我何不做些烧白,送过去分发给志愿服务人员吃?
说干说干。她立即拔通了社区工作人员的电话,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社区也正在为志愿服务人员每天只能啃面包、吃泡面犯愁,奶奶这个电话,自然让他们求之不得。
于是由社区每天将原料直接送到奶奶家,奶奶做好后再通知社区上门取回,分发给疫情防控志愿服务人员食用。
疫情三年,封控,放开!放开,封控!不知道反反复复了多少回,但只要社区出现疫情,烧白奶奶就会及时和社区联系,尽快给志愿服务者们做些烧白送过去。尽管很累,但能在幕后为疫情防控做点事,奶奶感到还是很充实、很有成就感的。
疫情终于走了。为使烟火气尽快回归,奶奶在社区通知全面放开的第二天,就重新把小四轮车推到了小区后门,兴奋地吼了一声:“烧白、粉蒸,有卖!”
这是奶奶自摆烧白摊来的第一次叫卖。
业主们闻讯后三三两两围了过来,感叹那久违的味道又回来了。
小区仿佛在烧白奶奶的那声吼叫声中苏醒了过来!生活又恢复了她原有的模样。
尽管奶奶的烧白依然是原来那个味道,但三年疫情让奶奶的头发白多了,腰背弯了,脸上的皱纹多了,手也开始微微抖动了……
奶奶每天做的烧白和粉蒸数量越来越少,后来就渐渐改为单日卖烧白,双日卖粉蒸。
业主们也自行的排了序,谁也不会连续几天都去买,更不会一人买几份。大家都相互谦让,尽量使每一位去小四轮车前的业主,都给从奶奶手上接过他想要的味道。
下午五点又到了,小区后门早已围起了一圈业主。往日此时,烧白奶奶已经支好小四轮车了;但今天,怎么还不见烧白奶奶出来呢?
门口保安过来解释说:烧白奶奶昨晚让救护车拉走了。
大家木然地站在原地,谁也没有挪一下步子,仿佛烧白奶奶一会就会回来。
第二天下午五点,小区后门又围起了一圈业主。
第三天、第四天,依然如故。
但烧白奶奶再也没有出现……
这以后,谁也没有再见过烧白奶奶。但大家都觉得,那味道,还在!
那味道,永远都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