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去一家汽车物流公司应聘，本不抱什么希望，竟然应聘成功了。无心插柳柳成荫。只是，工作地点在广西柳州。
　　 柳州，我只知道生产五菱汽车，是和上汽合资的，很受乡镇和农民以及小摊小贩欢迎，实用，价钱不贵，接地气，所以名气不小。此外，还有一个叫两面针的牙膏是柳州生产的，我时常牙疼，经常用这牙膏刷牙，效果不错，对它有好感。其他的，好像不知道啥。但名字中有个“柳”字，对于农村长大的我，林业大学毕业的我，一下子就增加了印象分。
　　 2011年7月底，我到新的岗位报到了。与上海1700多公里的距离，并未觉得远。看看杂志，翻翻报纸，睡了一觉，连梦还没来得及做，飞机就像摇篮一般晃晃悠悠降落了。到岗后，我才觉得，自己的柳州梦才刚刚开始。
　　 于我而言，今后，这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了。我要一边熟悉工作，一边熟悉这座城市。唯有熟悉它，才能爱上它。
　　 像熟悉一个人一样，先从它的名字开始吧。这样一来，我望文生义的老毛病顿时发作。既然叫柳州，又简称柳，那这名字一定和柳树有关，至少应该多柳吧。人有时固执起来，就像一头发疯的公牛狂追不舍手舞红布的斗牛士。
　　 趁着开启新的生活，我开始熟悉公司和公寓楼周边的环境，只要有空，就出去转转。不管走到哪里，眼睛都比脚忙。走路时，不光走一些主干道，也穿越一些小街，见高楼就问何方神圣，见树木就问姓甚名谁。柳州的景观树乃至行道树，多为浓荫蔽日的榕树。我特别喜欢歌曲《榕树下》，如今，我终于来到榕树下，赴约未来。当然，也偶见几棵柳树置身其中，若隐若现，寂寞无主，心事重重。
　　 那些年，各地市树市花评比如火如荼。我想，不出意外，柳州的市树应该是柳树吧，查了一下，果然有柳树。我这样说，就说明市树还有其他树种，是柳州较多的小叶榕。市民称柳树和小叶榕为兄弟树，市花为杜鹃和三角梅，被市民称为姐妹花。很少见，一个城市的市树有两种。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柳州好看的花树实在太多了，不忍割爱，也说明柳州在林立的城市群中，与众不同。也有人讲是柳树和杜鹃，将榕树和三角梅略去，好在榕树和三角梅不计较，依然蓊蓊郁郁，花开绚烂。但不管怎么说，从这点看，柳州人重视柳，柳州人喜欢柳，不说低头不见抬头见，起码也应该是三步一棵五步一株。可事实并非如此，我找柳树找得几乎有些辛苦。
　　 顺便说一下，广西市树市花比较特殊的还有桂林，市树为桂花树，市花为桂花，实际就是一种树木开花。这个可以理解，桂林，桂树成林，桂花飘香。
　　
　　 二
　　 刚到柳州三个月，欣逢柳州园艺博览会新建的园博园开园，这令我兴奋异常。园博园，想必是柳州乃至全国甚至全球各种植物集大成吧。公寓的附近，就有公交车直达园博园。第一次开始柳州的寻柳之旅，一路上，左顾右盼，心情忐忑，像去见多年不曾走动的亲人。
　　 从东门进去，迎接我的是绿色植物造型吉祥物柳娃。这个绿色的“大精灵”，是以柳州的市树柳树作为设计原型的。他左手翘起大拇指，在为精彩的展区点赞，右手在向游客招手：“请到园博园里来！”最吸引我的是他头上的两绺头发，就像飘舞的两片柳叶。
　　 先看看导览图。柳州园博园是2011年首届广西园林园艺博览会举办地，是集园林园艺、民族文化、科普科研、旅游展览、生态展示的省级公园。分国内和国际展园。木本、草本植物共计143种，我比较熟悉的有木棉、樟树、红枫、小叶榕、罗汉松、棕榈、垂柳、水杉；木槿、万寿菊、枸杞、石榴、山楂。
　　 我特别关注到，这里面有垂柳，“青青一树烟”的垂柳，“学舞枝翻袖”的垂柳。
　　 走过以广西各主要城市命名的十五道彩虹门，就算真正进入了园区。按照习惯，先走一圈国内展区。
　　 在柳州园，因为柳州也叫奇石城，创作者没有忘记用几十根条形墨石打造石林屏障，石柱上是名家书法的篆刻。墨石后种植着高大的小叶榕、龙眼、木棉、樟树，和中低植物搭配，形成绚丽的自然植物景观。小叶榕、樟树是树中的劳模，平凡而伟大，红木棉是从老山走下来的吗？东环大道上有种植，花红似血。只有龙眼树我第一次见，原来，女孩爱吃的桂圆就是烘干后的龙眼，这树属于渐危物种。那柳树呢？东道主主题园不会连市树都不种植吧？这是设计漏洞，还是因为施工工期短，难以成活？还是树苗太小，不够茁壮，我行色匆匆，没能分辨出来？心戚戚焉。最后，只在小桥流水的贺州园见到了几株垂柳。难怪后来朋友约去贺州，我一口答应，那几株垂柳早早就向我发出了邀请。
　　 来到百色园，我放慢脚步。百色起义，即右江暴动，是当年邓小平等共产党人在百色组织领导的武装起义，创立了中国工农红军第七军，具有自己的特殊的历史地位。百色园通过红色剪纸景墙的方式，展现壮族、瑶族、苗族等百色市少数民族的人文风情。在这庄严的红色文化面前，心情沉重起来，忽觉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我几乎忘记了墙畔的绿树繁花，至于寻柳的事情一度被我搁在了脑后。也罢，永久的和平，是最大的“袅袅城边柳”，是最美的“月上柳梢头”。
　　 国际园，我兴趣一般。一直这样，对国外的东西，瞅几眼完事儿。就当来这里散散步吧，回去，日记上也一笔带过。
　　 这天，太阳高照，游人如蚁。中午，我找了块稍微安静点儿的草地，铺张报纸，就着小二锅头和火腿肠，啃了块干面包。站起来，竟有些晕眩和摇摆，难道，我是想学着像一棵柳树那样走路吗？
　　 下午三点多，我满头大汗地从园博园走了出来，想盘点下此次收获，却觉得无处着手。只觉得，这偌大的园博园里，队形整齐的水杉，抢了并肩而立的榕树的风头，榕树则手臂相挽，遮掩了垂柳略显孤单的身影。
　　
　　 三
　　 柳州，就诞生在柳江拐成了“一只水壶”的地方，所以，也叫壶城。硕大的壶，煮沸了从贵州远道而来的柳江，倒出来的是一条更加清澈的柳江。柳州属于喀斯特地貌，被誉为盆景城市，我信服，第一印象中，从飞机上看得更清楚，柳州，碧树叠翠，山环水绕。
　　 为出行方便，我先买了辆“飞鸽”牌自行车，它向往山林，不日“飞”了。又再买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每天搬进房间，如此真地永久了。周六或周日我就骑车去柳江，如果按字面联想，柳江边应该绿柳成行吧。事先我做过功课，说柳江其实叫柳江河，最早得名是因为当地居民遍种柳树成洲而来。但我骑车沿着东堤路和西岸的亲水平台兜了一大圈，并没见气势壮观的柳树，只在钓鱼人身后的树丛边缘，偶见三三两两的柳树，高矮不一。“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时光已过千年，柳宗元栽下的柳树，都已追随刺史而去。那新栽的柳树应该早已成林了吧？问同事，有的说，我还没找到有柳的地方，我继续问：“哪里柳多？”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同事又回答，如绕口令：“哪儿都有。”有的同事则比较谨慎，说，不好意思，柳州是有柳，但还真不知道柳州哪里柳多，感觉像对我致歉似的。
　　 想到柳宗元，其中的“柳”字又勾起我的好奇心。不日，我骑车去了位于文惠路的柳候公园，拜谒了柳候祠、柳宗元衣冠冢、罗池等。公园里，也只是看见了柳候祠、罗池旁有几株弱柳扶风，一看就是树龄不长。
　　 随着我对柳州的了解，柳州的柳和柳宗元并无直接关系，柳州的柳不是为纪念柳宗元而命名，柳宗元的柳也不是因柳州而产生。柳宗元祖籍山西芮城、运城一带，晚年被贬比柳州的名字产生晚了200多年。在柳侯祠里，我为柳宗元对柳州做出的贡献肃然起敬。来柳州后，在任刺史期间，他率众人柳江边种柳，大力推行“柳州植柳”。除此之外，他还发布政令，释放奴婢，为赎回有些失去劳动能力的奴隶或奴婢，他拿出了自己的俸禄。他还引导当地百姓兴办学堂，开荒建设，开凿水井等等。所以，为表达柳宗元对柳州的付出，当地人民称之为柳柳州，这其中一个柳字不是多余的，而是表达了两颗心的贴近。柳的寿命为一般为二三十年，长不过百年，而柳宗元，却是一棵千年古柳，至今，柳州人民还没忘记他，他的浓荫仍庇护着柳州这块古老而年轻的土地。
　　 2019年2月22日，是我即将结束近八年外派工作调回上海前在柳州的最后一天，我去图书馆将借书证退还。回公寓时，路过柳候公园一角的人工湖。那时，不知什么原因，湖面雾霭腾腾，宛若仙境。湖边的一株垂柳，仿佛在和我挥手告别，举起手来，就不肯放下。
　　
　　 四
　　 柳江流日夜，日夜流不停。
　　 日子过得快，转瞬两三年过去，我对柳州已经比较熟悉，衣食住行方面，几乎可以给来柳的同事朋友当向导了。总部的同事戏称我为老柳州，柳州同事笑称我为柳州通。我有一点沾沾自喜。
　　 当然，我对柳州的关注度，要远远超过同事，或许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名“住“游客，对2000多年历史的柳州，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探知欲求。
　　 朋友转道柳州看我，我带他去了离市中心仅3公里的大龙潭公园。大龙潭公园是国家重点公园，4A级，四周群山耸峙，围拢镜湖和雷龙两谭碧水。每逢隆冬，水雾氤氲，有“双潭烟雨”美称。当然，园内植物资源丰富，很多野生植物，若不看铭牌，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好在潭边，偶遇一排垂柳，若同一个家族，数株新柳簇拥着两棵古柳，柳丝如缆，系住对岸山峰，如船不归。尤其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也见两株高大垂柳，有人在树荫里打着羽毛球。桃红柳绿，这美景令朋友心旷神怡，大呼漂亮，他因此不再追问我柳州何以柳州。
　　 闲时上网，看到一篇文章。2010年，柳州市引进5万株柳树，大多种植在滨江东路西路、东堤路等柳江沿岸，还特别提到了萝卜洲上种植了400株。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每天几乎擦肩而过的小岛，或许竟是我梦里寻柳千百度的所在。我上班，每天都路过壶东大桥，上了桥，就能看见一个萝卜状的小岛，大头小尾，像根萝卜，腌在碧波中央。前些年可登岛游玩，据说，谈恋爱者众，所以，我猜测，这个“萝卜”味道肯定是甜的。虽然很近，每次我都减慢车速，甚至有几次站在桥上俯瞰，还是分辨不出哪些是柳树。
　　 夏季，经常有游泳者游向小岛，我羡慕至极。我很想知道，那座目前面积不足4公顷的小岛上，有没有一片神秘的柳林，滋养着阵阵鸟鸣。
　　 从文中，我还了解到，滨江西路到黄村河堤一代种植的近300株柳树死亡近半。原因是，种植的柳树为垂柳。垂柳耐寒，更适合在北方生长，而柳州的天气相对于北方气温偏高，所以，影响了寿命。目前，科研人员还没有找到一个非常适合柳州气候特点的柳树品种。
　　 谜底揭开，难怪柳州的柳树尚难形成规模。而且，柳树中，古柳少，树龄短的居多，并零星地分布各处，就像和我在捉迷藏。但柳州人爱柳。即使柳州已在2010年获得“国家园林城市”称号，柳州人种柳植柳的尽头不减。走在街头、公园、小区、河畔，稍不留神，就会碰到眼前遮挡着柳丝的门帘，掀开，就走进了一片春天。比如，2014年建成的开放式马鹿山公园，就见多个绿柳织出的小空间，供市民休闲、小憩。
　　 令我感慨的是，离我公寓不远的别墅区，一幢二层小楼的天台上，竟有人种植了一棵柳树。每次散步经过那里，我都驻足翘首，和小柳树深情对望。且不说这棵柳树如何长高长大，单说这树的主人，该拥有怎样一份浪漫的情怀啊！
　　 柳州榕树多，柳州人因爱柳而更爱榕树。榕树枝条上很容易“气生根”，根从枝条上垂下，像一把把胡子，榕树如同沉思的老者，更像翩翩柳丝飘曳，使高大的榕树多了几分少妇的柔美。有一种榕树，也深受市民的喜爱，叫柳叶榕，其叶子状似柳叶，如柳叶般下垂，虽不是柳，也能学“杨柳弄春柔”。
　　
　　 五
　　 我曾见证了柳州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快速的发展。其中之一，城市绿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口袋公园、绿化树增加难以数计，更令柳州人惊喜的是，榕树越来越多，大有蔓延燎原之势。洋紫荆花海，几年之内就淹没了大街小巷，成为柳州一张崭新的名片。洋紫荆，树型高大，终年常绿繁茂，花期在冬春之间，花色红或粉，大似掌，散发淡淡的芳香。
　　 为此，根据市民的意见和建议，2018年，根据法定程序，市第十四届人大常委会第十七次会议审议，会议最终决定：小叶榕为柳州市市树，洋紫荆为柳州市市花。柳树从市树的岗位上退了下来，我不觉得惊讶，甚至连不解都没有，这也说明了柳州人民的与时俱进，不僵化，不教条。
　　 我没有失望。我不能“只见柳树，不见森林”。一日，去和市政府广场只隔一条马路的柳州工业博物馆参观。柳州工业的发展史，令我振奋。
　　 柳钢，已建厂60多年，当年，全国的拓荒大军齐聚柳北，其中有来自辽宁的一对夫妇。在吃住非常艰苦的条件下，夫妇俩和数以万计的柳钢建设者也没有退缩，直至柳钢1号高炉等配套设施陆续建成，在柳钢退休。
　　 几乎和柳钢同一时间，从沿海及北方老工业基地迁入柳州一批工矿企业，调入一批管理人才和工程技术人员。包括上海华东钢铁建筑机械厂与西北金属结构厂的一部分，后改名柳州工程机械厂。柳工历经多次国内械市场过山车式的剧烈震荡，将危机化成机遇，终成为世界级的工业装备与服务产业集团。
　　 还有和我们公司业务联系紧密的柳州五菱汽车，几经徘徊摸索整合，2002年和上汽通用合资，后又在印尼设立了生产子公司，逐渐成长为国内领先、国际上有竞争力的汽车公司。新冠疫情期间，他们率先喊出“人民需要什么，我们就造什么”的口号，急国家之所急，快速设立生产线生产口罩，满足人民防疫需要。
　　 柳州两面针股份有限公司，从一只牙膏做起，是土生土长的柳州企业。曾经享誉大江南北，但后来面临国内日化行业竞争的白热化，一度限于危困。如今，两面针励精图治，涉足个人家居、酒店用品、医药用品等领域，2005年斥资收购了安徽的芳草牙膏，合力走出来一条以民族品牌为根基的发展振兴之路。
　　 豁然开朗，我不再刻意去寻柳了。我觉得，柳州这些龙头企业里，有柳州人民的坚强、拼搏、无私、无畏、大度和包容，有来自北方和其他兄弟省市科技力量的助推，已共同生长成了“柳州柳”独特的品格。他们像柳树一样，朴实无华，几乎是在不声不响中，沐浴着春风雨露，抗击着雷霆风暴，默默成长。它们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柳树耐寒，喜欢温暖但不耐持续高温炎热，但一代代柳树慢慢适应、尝试，哪怕死亡，有很多柳树在柳州顽强的存活下来，开枝散叶。垂柳更是谦卑，一生都低垂着枝条。它不太喜欢到闹市去霸占C位，而是喜欢去湖畔河边或荒原，悄然独立，或点缀在行道树中，默默奉献绿荫，奉献着质朴的大美。
　　 柳树会老去，但年年发新芽。我不想把柳丝和螺狮粉联系起来做比喻，但就凭如今柳州“螺蛳壳里做道场”的自强不息精神，柳州必将成为一个更加朝气蓬勃的柳州，一个开放富强的柳州。
　　 春风又起，绵密的柳丝，牵动我的思念。离开柳州五年了，真想念在柳州的那些岁月。找了很多照片看，看到航拍的柳江，真的像一条蜿蜒的巨龙在腾飞（柳州也称龙城）。今年正逢龙年，龙，象征权威和尊贵，更寓意吉祥和繁荣。既然“柳”字扎根在柳州这个名字里，我就祝愿柳树精神，在龙城大地上根深叶茂，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