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恒】洒脱不羁的酒意(散文/外一篇)
一、洒脱不羁的酒意
《洛阳伽蓝记》在记述法云寺的时候,讲述了一个关于酒的故事。
北魏年间的洛阳有十里,其中的延酤里和治觞里,是酿酒买酒的社区。这里住着一个叫刘白堕的酿酒匠人,擅长酿酒。夏季六月,暑气正盛的时候,他用长口瓮贮藏酒,在太阳下暴晒,经过十天,瓮中的酒味不但不会变坏,而且还会变得香气袭人。香而醇美的佳酿,喝醉了一个月都醒不过来。
京城中的达官贵人,都买他的酒赏赐郡府藩封,赠送远方的亲朋好友。于是,刘白堕的酒行销千里之外。因它来自遥远的京城,所以远方的人们给这酒起名叫“鹤觞”,意思是仙鹤带来的美酒。因当时的交通运输工具多为驴马,刘白堕的酒又叫作“骑驴酒”。永熙年间,南青州刺史毛鸿宾携带酒前去上任,路上碰见盗贼,盗贼抢喝了这种酒,随即醉倒,都被毛鸿宾所擒拿,因此这种酒又叫“擒奸酒”。当时在游侠中还流传着歌谣:“不怕张弓拔刀,只怕白堕春醪。”
“鹤觞酒”,这名字极富诗意,可以从仙鹤形状的酒杯想开去,也可从翩翩起舞的仙鹤带来的美酒想开去。宋代叶梦得《避暑录话》说:“白堕酒,当时谓之鹤觞,谓其可千里遗人,如鹤一飞千里。”同时代的李洪干脆就把这故事写入了诗中:“六年门外送苕溪,绕舍黄花独杖藜。安有鹤觞逢白堕,新成螭盏得朱提。”
“骑驴酒”,虽然缺少点诗意,但特别的接地气,如果说鹤觞满足的是文人墨客的口味,那骑驴满足的就是游闲隐士乡里庶民的口味。陆游说:“骑驴两脚欲到地,爱酒一樽常在旁”,就是驴与酒叠加出的乡土恬淡意境吧。陶渊明把酒话桑麻,如果他喝的酒是朋友骑着驴远道送来的,陶诗中一定不会少了驴的影子。
至于“擒奸酒”,很是形象,能把强盗喝醉闷倒的酒,不仅香味四溢,还有了回肠荡气的狭义的力量,让人除了对这酒的爱恋外,更有了对这酒的肃然起敬。读到此,不由的就会想起《水浒传》晁盖黄泥冈智劫生辰纲,他们也是用酒麻翻杨志,劫得贪官财物的,命名为“劫贪酒”似乎有效古比今之义,也不辱没白日鼠白胜家这酒的功劳。
古代的好酒一般都有两个特点,一是香,二是烈。因此,古人的酒名字也就有了“香烈”的特质。
《搜神记》引《博物志》故事说,中山人狄希能造一种酒,喝了之后要醉一千日,所以名叫“千日酒”。一个叫刘玄石的,喜酒,到狄希那儿沽酒,狄希说:“我的酒还没熟好,不敢给你喝。”刘玄石说:“不熟也没事,给我一杯吧。”狄希不好推辞,给他喝了一杯。刘玄石喝完直呼好酒,还想喝,狄希说:“你先回去,睡醒再来,就这一杯,就可以让你睡一千天的。”
刘玄石回到家后,醉得像死了一样。家人以为他死了,便把他埋葬了。三年后,狄希想起刘玄石该醒了,于是来到石家,问:“玄石在家吗?”家人都觉得奇怪,回答道:“玄石已死三年,家人的丧服都除掉了。”狄希惊讶的说:“他喝了我的千日酒,能醉一千天,现在应该醒了。”于是让他的家人掘开坟墓打开棺材看看。开棺一看,刘玄石睁着眼睛,张着嘴巴,大声嚷嚷:“这酒真好啊!竟然把我都喝醉了。”他问狄希:“你酿造的什么东西,让我一杯就大醉,今天才醒,现在什么时间了?”来掘墓的人都笑了起来。闻到刘玄石呼出酒气的人,都睡了三个月。
“千日酒”,名不虚传。一种酒能够进入“仙书”,在仙界流传开来,且还传于乡市闾里,家喻户晓,没有点名头是吃不开的。唐代的韩偓就把千日酒植入了他的诗中:“青布旗夸千日酒,白头浪吼半江风”,这诗句中,不仅能感到扑面而来的佳酿香气,还能感到这佳酿猛烈雄浑的劲道。这气概,不论是谁读来、思来,都会血脉贲张,豪气干云。
现在依然一样,不香不烈的酒是不配有好酒名声的。我的很多朋友常年工作生活在锡林郭勒大草原上,每年我都会去几次。每次去的时候,朋友们都会用烈性白酒招待我。其中太仆寺旗酿制的“草原白”尤其受推崇。一杯“草原白”,满满的草原味道,每一杯酒中,都容纳着无际绿野,弥漫着漫天风雪,洋溢着百灵欢歌,激荡着马嘶驼鸣,更有甘冽醇香、吞天吐地的豪迈和只有情谊毫无利益的草原情怀。
最令人尊敬的是“草原白”中的“高草”,高度草原白酒的简称,60度到67度,一口下去,没有白酒的辛辣,而是满口的绵软香甜,顺着食道甜丝丝的滑落下去,五脏六腑骤然会烈焰升腾,人也就豪情万丈,顿时会被草原包容,与情谊一起融化。
这种酒在草原还有一个名字“闷倒驴”,这和北魏刘白堕的“骑驴酒”倒有了情缘,都有了驴的属性,望名生义,能把驴子闷倒的酒,比北魏刘白堕能闷倒强盗的酒有过之而无不及,其香与烈自然不需用文字描述,也一定会在酒史上占据一席地位。
二、十里长街
说起“十里长街”,一般都会想到享誉全国的扬州、台州、北京等地的十里长街,特别是北京的长安街,其声誉不仅在国内,就是国外也是响当当的,名副其实的誉满中外。我们今天说得十里长街,一般都指的是街的长度,泛指一条街,长度也是约数,不见得就是十里,比如现在的长安街,远远超过十里,台州路桥十里长街则不足十里,十里,是一个象征性的长度。
里,《辞海》的释义,第一就是:“古时居民聚居的地方。《诗•郑风•将仲子》‘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毛传:‘里,居也。二十五家为里。’《汉书•食货志上》:‘在野曰庐,在邑曰里。’按毛传乃举《周礼》为例,古代另有五十户、一百户等说。今称在城市者为‘里弄’,在乡村者为‘乡里’。”其次才是“长度单位”。
在古代,也有“十里长街”的说法,但指得不是长度,而是繁华的程度。古人有很多辞赋,涉及到“里”,绝大多数表示的是繁华程度。唐代诗人张祜《纵游淮南》:“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这里的“十里长街”其实是由两个并列的词“十里”和“长街”组成的,“十里”指得是很多店铺和住户,“长街”,指得是一条很长的繁华街道。
“十里”一词出自《洛阳伽蓝记•法云寺》篇,在这篇文章中,作者杨衒之记录了当年洛阳城里最繁华的工商贸易聚居区,分别是“通商里、达货里、调音里、乐律里、延酤里、治觞里、慈孝里、奉终里、阜财里、金肆里”,共有“十里”。通商里、达货里是工匠屠贩者聚居区;调音里、乐律里是乐器讴歌者聚居区;延酤里、治觞里是酿酒贩酒者聚居区;慈孝里、奉终里是丧葬事宜者聚居区;阜财里、金肆里是富人聚居区。
这十里,围绕着洛阳最大的市场“洛阳大市”而建,洛阳大市为正方形,周长四公里,面积是一平方公里,也就是一百万平米,在北魏年间,如此规模的市场和专业的工商贸易里巷组成的市井,恐怕在全世界都是少见的。其繁华辉煌程度,文中记录道:“凡此十里,多诸工商货殖之民。千金比屋,层楼对出,重门启扇,阁道交通,迭相临望。金银锦绣,奴婢缇衣,五味八珍,仆隶毕口。神龟年中,以工商上僭,议不听衣金银锦绣。虽立此制,竟不施行。”奴婢穿着锦绣罗衣,仆役吃着五味八珍,住房穿戴都僭越了朝廷的规制,和皇宫一样了,而且禁而不止,形成了不可阻止的社会潮势,这繁华和辉煌可想而知。
唐代的杜牧有一首《赠别》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诗中的“十里”,寓意的就是扬州的恢弘和绚丽,而并非指街道的长短。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问世后,“十里”一词也就成了后人描述市井闾里繁华熙攘的特用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