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铺街西头有一条小河，挨着小河不远处有一条往北的岔路，顺岔路前行一百多米就是钟铺高中。高中门前的沙土路右边是大片田地，左边有一个长形的池塘，由于缺少活水补充，水长年泛着深绿。池塘外边长着一棵高大的皂角树，夏天浓密的树荫中缀满皂角。每个星期五下午放学后我和许多回家的同学一样，骑着自行车快速从它身旁走过，急切间从未想过停留片刻和它对望。星期天下午我骑着自行车归来，同样是匆忙走过，着急忙慌的赶着将要开始的晚自习。更多时候是晨跑时从它身边经过，轻快的步伐和皂角树擦肩而过。晨跑的同学中，洪海清总是和我结伴而行。他说话的声音带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总是喜欢笑，笑起来憨憨的样子。那时我总不喜欢早起，每次都是洪海清喊我才起来。可我最终没能坚持下去，洪海清却一直晨跑，直到高中毕业。不知皂角树是否为我的举动叹息过，它的记忆里还有没有我的印像？一年又一年，来来回回的同学太多，一茬又一茬，皂角树即使有记忆大概也很模糊。
　　 进校门右首旁边是传达室。吸引我去传达室的是取来信。我希望看到信的内容，更喜欢的是信封上的邮票。许多同学都喜欢集邮，我也不例外。我生活的范围很小，可以收到来信的机会也不多，邮票的来源实在有限。二姐在开封河南大学上函授班，时常会给我写信；哥哥在焦作沁阳打工，偶尔也会给我写信；在关庙高中上学的初中同学易成来和我通信最频繁。我初中后期学习就开始严重偏科，上高中时父亲不断提醒要努力学习，二姐每次来信也总鼓励我要好好学习。和易成来通信聊的最多的是为了拿到毕业证的会考，至于人生理想好像还在其次。只是在我看来所有的话题远远没有信封上的邮票更具魅力。
　　 校门两边的红砖瓦房都是教师宿舍，住着没带家属及单身的老师。左边一排宿舍我最熟悉，那里住着教过我的几任语文老师。高中三年时光，我最喜欢的是语文课，这种喜欢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一直延续的。高一入学时，语文第一课是《雨中登泰山》。邱老师（真是遗憾，邱老师的名字我居然忘了！）用她那铿锵激昂的声音开场，热情洋溢的举动好像把所有的生命激情挥洒在教室。我非常好奇，甚至不愿相信，邱老师是一位女性。
　　 接替邱老师的是刘诗龙老师，他教我们时间最长，给我留下的映像也最深刻。刘老师非常年轻，带我们班主任，刚来伊始就支持同学们办班刊《露荷晨报》。负责办报的成员有张静、李荣前和我。大家身边可以选用的资料实在有限，善写的同学也不很多，每次都是善于交际的李荣前发挥他的特长，举全班之力才勉强编排出一刊。编排好后由刘老师亲自审定，最后付诸油印。当带着油墨香气的刊物发到同学们手上时，大家的感觉相当欣喜。
　　 刘老师善于教授同学们写作文。每次命题作文完成，他选取一些优秀作文油印成范文，分发给每位同学。刘老师在教室里一边走着一边声情并茂地朗读着，对精彩处进行细致地讲评。如此就促使我在每次写作文时特别用心，希望发挥我的特长，作文能够成为范文。
　　 高二中秋节放假前夕，刘诗龙老师在黑板上分享了刘禹锡的一首诗：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刘老师看着同学们讲解说，自古文人悲秋，描写秋天的景色时总多悲情，格调沉郁。唯有刘禹锡的这首诗格调高亢，成为吟秋的千古名篇。同学们，希望你们在以后的学习生活中生发出昂扬向上的情怀。
　　 中秋时节正是秋收大忙时候，同学们星期天回家，都要为家庭或多或少的付出些辛劳和汗水，稚嫩的肩膀已经开始扛起人生的风雨。刘老师的话是一种情怀，也是期许。
　　 高三分文理科后教我们语文的换成彭怀金老师。彭老师的语文教学水平在学校里尤其为人称道，然而他的到来并未改变我的命运。自知考学无望的我临近毕业前用心写了一篇文章交给彭老师，希望他能够给予点评。我非常看重他的意见，希求带着些梦想的希望踏入即将面对的社会。时隔多日后我去找彭老师，问询结果。彭老师有些尴尬地说，文章找不到了。当时以致后来很长时间，我对此事始终耿耿于怀，只是现在完全释然了。
　　 校门右首的宿舍，也住着许多教过我的老师，说来惭愧，一直偏科的我只对文史方面的老师留下些印象。
　　 地理老师熊美尧，瘦高的个子，走路如风。第一堂地理课上，熊老师浑厚且略微沙哑的声音让我记忆深刻。以前我从未关注过生命方面的思考，只是如同芸芸众生一样在有限的空间茫然的活着。原来，我们所居住的广袤辽阔的地球在宇宙中也只是沧海一粟。第一次从宏观角度看时空宇宙，人类竟然何其渺小。以前我没有接触这个命题，对于生命也就没有更深更广层次的思索。
　　 历史老师曾广贤，估计是思考过度导致谢顶，脑门发亮，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学究范十足。他的博学在历史课堂上充分体现。有次，讲到同治时期历史时，他穿插讲叙了商城的历史名人周祖培。周祖培是当时的大学士，上书房行走，历仕咸同光三朝，深得慈禧喜爱，曾为同治朝向慈禧谏议过年号“祺祥”。听了曾老师的讲解，我才感觉历史看起来很遥远，其实距离很近，许多人和事就发生在我身边。
　　 有次因为不喜欢柳老师的代课同学们闹罢课，曾老师上课时严厉地批评了我们。他很沉重地说，或许你们认为这是激情正义之举，若干年后，同学们，你们会为自己的无知后悔！到那时不知你们还会保留多少今天的激情！曾老师的话，让我心生愧疚，随着岁月流逝，这种感觉越来越深。
　　 宿舍和教学楼之间的院子左边生长着几排高大的水杉，绿色是主打的格调，到了秋冬才换装成黄褐色。它们慢慢长高变密，迎来送往中听过多少少年的朗朗书声。我猜想，这些水杉可能比任何人都有学问，不然为何生长的那么修长挺直，风度翩然。
　　 水杉正对的是一排两层的教学楼。屋顶因年深日久显出灰褐色，上下两层三个级段共六个教室，一层右首顶端是办公室。我所在的教室在二楼，没分科前在楼梯左首，分文理科后调换到右首。班里七十多个同学，总是不停的来来走走。学习委员程金枝突然重病辍学，第一任班长赵健不久转学。坐我前位的女同学洪先琼，瘦削高挑。星期六晚自习时她经常是最后一个走进教室。作为十七八岁的孩子，星期天在家里分担些劳动是常态，再匆匆忙忙骑着自行车赶几十里山路上学，谁早来谁晚来没有人大惊小怪。我时常听见她在前面哼唱着歌曲，声音柔和细婉，发音非常标准。她总爱唱《篱笆女人和狗》，听得多了我竟然慢慢学会了。当我想着跟她学唱更多的歌曲时，突然有一天，她就再也没来上学。
　　 还有那个拿着一枚精制邮票向我炫耀的邻桌谢昌慧。我想尽办法向她索取这枚邮票，就是不能得逞。当我死心再也不去想时，她却主动将邮票赠送给我。我沉浸在突然而得的欣喜中时，谢昌慧也无声无息的退学，从此杳无踪影。
　　 我很奇怪，为何在印象中许多一起毕业的同学居然没有太深的记忆，倒是那些匆匆而别的同学让我难忘。三年时光是在每分每秒中度过，同学相处时纯真的谈笑，在别离时全部变成忧伤和无奈。
　　 临近高考的前夜，我和王元福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我们手撑栏杆，对望明月，夏日的风热烈地刮着，让人丝毫没有睡意。我们随心所欲的不知聊了多久，也不知聊了些什么。作为一个即将告别母校的学子，最后一次真情的倾诉是心底的真实。至此以后，我就永远结束了学生生涯，和那些先行退学的同学一样，将纯真的高中时光永存在梦里。
　　 教学楼右首尽头北拐，正对着的也是教师宿舍，宿舍紧挨着的是学生食堂。低矮的黑瓦屋前搭着一排石棉瓦挡雨棚。间隔不久，我就从家里拖几十斤大米过来兑换成饭票，再用少许零花钱买些菜票。母亲为我做的好吃的蔬菜肉食不能久存，只能短暂延续一下在家里的美好记忆。带来的油炸黄豆、花生米、咸菜可以吃到星期三左右。那时感觉饥饿是常态，渴望美食，渴望一日三餐，可一日三餐永远是希望之后的失望，没有任何快乐可言。
　　 食堂和教学楼后面拐角处是洗碗池，生活洗漱用水全部在此。无论饭食多么简单，可欢乐和笑声始终在水池旁上演。欢乐的气氛延伸开感染着满院高大的白杨，有这么多活泼的生命为伴，白杨的绿色愈发青葱，厚密中带着些深邃。每天上午，上完第二节课时全校学生都在院子里做广播体操。虽然饥饿感已经袭来，可是看着那些浓荫，我还是能够坚持。
　　 教学楼后面左首尽头是女生宿舍，往上是学校领导家属院。顺着院子中间的道路继续前行，右边靠近院墙的是带家属的教师家属院，左边是男生宿舍。宿舍是青砖白墙黑瓦房，白墙脱落厉害，露出本来面目。宿舍窗户很小，室内阴暗潮湿，自行车就放在床铺空闲的位置。我们大多睡在上铺，被子床单天天晾晒，阴雨天的感觉就有些难受。可只要躺在被窝里，七嘴八舌的胡言乱语让人很快会忘记难受的感觉。不过说话也受限制，副校长李太登拿着手电一路走来吆喝着不要说话，赶紧休息。整个宿舍区于是立马安静，同学们的笑声只能憋在被窝里颤动。
　　 常常晚回宿舍的是睡在我旁边的肖万，他总是那个从教室上夜自习回来最晚的人。无论我们如何谈笑嬉闹，肖万始终沉浸在他的埋头苦学中。
　　 从宿舍后面院墙中间的小门出去，上几级台阶，就是开阔的操场，没有围挡，自然地包围在高高的坡地间。我们上体育课时，劳动的村民在旁边忙碌着属于他们的劳动。那些劳动，每个同学都不陌生。我于体育运动似乎总不得章法，一次打篮球，被雷显忠一个迅猛的传球砸伤眼睛，痛了一个多星期，至此我就慢慢有意躲着体育课。虽不怎么在体育课上露脸，我还是经常会和洪海清一起从操场穿过。我俩喜欢打着晚饭走向操场，边吃边聊，吃完后下到操场下面的河沟里洗碗。河水清浅舒缓地流淌，河流外面是大片田地傍着村庄，不时传来鸡鸣狗吠，远处绵延的群山似乎也陶醉在田园风光中。
　　 于今高中时光已经过去多年，我常常会翻看毕业时的那张合影。看着照片里的每个老师，每个同学，我就感觉好像又回到当初的校园。那时的学校面积不大，简单朴素，学生也很少。现在几十年过去，不知每个人的样子变化如何？在支离破碎的记忆中，或许再也难以完整的拼起当年的场景。我只有努力借助回忆在校园里重走一遍，时光的缝隙里闪烁着无数曾经的影子，带着些愉悦欢乐，也带着些酸涩忧伤，让人总是难忘。
　　 2024.3.11日记于炉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