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真想把电话砸了。唉，又叫她去顶会。风从半开的窗户挤进来，吹乱了桌上的纸张，宛如她此时的心情。
　　 顶替领导开会，这周已是第三次，可今天才星期三。杨桃心很烦，似乎有一只猫抓她的心。事不过三，不会一周顶到四五次吧。叫她去顶的会，说明不重要。不重要为什么还要召开呢？在机关工作几年，杂七杂八的，不知忙些啥。每天回头望望，她心慌慌的，像一只竹篮从水里提出来，什么也没有。
　　 终于到周末，杨桃缩在被窝里，翻了一个身，看看窗外，自语道：“好好睡一觉吧，真不容易。”突然，手机响了，是办公室打来的。这些人啊，周末也不休息，打什么电话，早知关机，杨桃暗自埋怨。电话通知她，周末全体机关人员到东方会堂开大会。放下手机，杨桃呆呆地坐在床上，像一尊雕塑。
　　 已经八点，九点的会。杨桃拉开提包，取出眉笔，描描眉线，又取出一支口红，抹抹唇。她冲下楼，来到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急匆匆的她，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会场。
　　 她走进会场，找到座位牌，坐下。刚坐好，主持人宣布“全市教育系统先进单位和个人表彰大会”开始。先进事迹交流，杨桃听得认真，不时地抹抹眼泪，这样的会有意义，她暗想。当主持人念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像一声响雷，震醒她。会场响起欢快的音乐声，受表彰的人跟着礼仪小姐，走上台。
　　 是她，是山茶。着正装的山茶，如山茶叶青色的西服上佩带一朵大红花，手捧烫金奖状。主持人宣读授奖词，山茶如野山茶，拥有一颗纯洁的初心，对生活有坚定的向往，执教贫乡僻壤，带给留守孩子温暖的阳光。
　　 杨桃和山茶是大学同班同学。数年前，石榴花红彤彤的季节，她们师范大学毕业，犹如小鸟展开翅膀，飞往梦想的地方。临行前晚上，杨桃支支吾吾的，神色异常，提出不想进山了。
　　 “为啥呀？实习那会，不是说好的吗？”山茶大大的眼睛，装满了不解。
　　 “市里一家事业单位要我……”杨桃躲开山茶那万分期待的目光，偏头望向窗外，那里五光十色，霓虹灯璀璨。
　　 山茶什么都明白了，心里明镜似的，一抹淡淡的笑容闪过，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杨桃赶来车站送山茶。两人默默无语，只是对望。杨桃似乎说：“你辜负了十年寒窗，又回到大山里。”山茶双眸亮堂堂，仿佛说：“我爱山茶的清香，去山里支教是我的梦想。”
　　 她们再没见过面，也不知彼此的信息。
　　 此时，望着台上阳光灿烂的山茶，杨桃思绪如人流涌动。那个躲在她心里深处的山村名字——鸡嗉子村，九弯八拐地跑了出来。实习期间，孩子们那一双双如露珠洗过般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鸡嗉子村穷，种满坡，收一萝，很多人家都没有经济来源。鸡嗉子村像一顶篾帽的模样挂在半山坡，因这一带盛产野生鸡嗉子而得名。每到鸡嗉子成熟时，大人孩子都去扯，走很远的路去卖，其实也卖不了几个钱。山坡对面也是大山，同样散落着几个村子。坡大沟深，对面的人喊一声也能听得见。要走到对面喊话人那儿，下坡后再上坡得走一天。孩子很少有走到外面去的，由爷爷奶奶领着，父母常年回不了家，在外打工。
　　 杨桃与山茶到鸡嗉子村学校实习，如黑暗里有人点亮了一盏灯，孩子们笑了，清澈闪亮的眸子里，充满了梦想。四间平房是教室，学生不多，都是附近村庄的。课上，她们认真辅导。课余，她们教孩子们唱歌，跳舞。放学了，学生还要缠住她们玩耍一阵才肯离开。孩子们呼唤她俩“爱姐姐”。
　　 “山茶，毕业后咱们一起来这儿教书，好吗？”一天晚上，天上的月亮亮晶晶，杨桃望着月亮说。
　　 “好，就这么说定了。”山茶高兴地说，两人在月色里手对手，拍了掌，拉了勾。勾的形状像一颗心型。
　　 火车站口，山茶坚实的背影消失了。杨桃暗淡的眼神又亮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很低，只有她自己听得见：山茶，不是我食言，谁不愿意在城里工作呢？去那个拉屎不生蛆的鸡嗉子村教书有前途吗？
　　 岁月流淌，几年的时光一闪而过，野山茶熬过寒霜，等来春的绽放。
　　 望着站在主席台上笑容灿烂的山茶，杨桃缓缓低下了头，常年缺少阳光和大自然浸润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她心里的要强、自尊和虚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羞愧。
　　 还未散会，杨桃悄悄溜出会议室。她的心乱了，她想寻一个安静处理理。
　　 又是一个新学期，鸡嗉子村李子花雪白，桃花殷红。
　　 “当当当”，上课钟响起。山茶走进教室，望着一张张期待的脸庞，高兴地说：“这是新来的老师，她教你们。她叫杨桃！”
　　 “老师好！”同学们齐刷刷地喊道，声音清脆，干净，暖和。
　　 跟在山茶后面的杨桃，有些颤抖，向前踏出一步，微红的脸露出甜蜜的笑容。
　　
　　 注：属于原创首发。已发《精短小说》2024年第1、2期“校园菁菁草”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