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特克斯的小董(散文外一篇)
有一年秋天,突然接到新疆寄来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一株像蓬蓬草样的晒干的植物。这是什么呢?我不认得。再翻看包裹,上面字迹很模糊。我反复辨认,最后认出了三个字:特克斯。
我一下子明白,心里像通了电一样,猛然一颤。
特克斯,是的,特克斯。新疆西北部的那个号称八卦城的小县。这株晒干的植物来自特克斯。是谁将它寄给了我?我脑子稍稍过了一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董。
应该是小董。我马上微信问他。果然就是小董。小董说:这是天山雪莲。好东西。而且这株长得好,是难得的上好补品。可以泡酒喝。
末了,他还问了句:你不是很能喝酒的么?泡三个月。记住,一定得是高度数白酒才行。
我浑身发热,眼睛有些发红。我谢了小董。我将这株雪莲打开,摊平在桌子上。一株很好看很丰满的雪莲——叶子细密、绵长,根须发达,乍一看,像是我们老家从前栽种的那种专门用于晒霉干菜的细白菜。整株颜色呈灰白色,使我想起在新疆所见到的那些裸露的山地。事实上,雪莲就是生长在高山植被相对较少的地带的。多年的风雪扑打,冰霜覆盖,一株雪莲从最初发芽到最后长成,一般需要十几二十几年,长的达到上百年。
小董说这是株有年头的雪莲。我反复看,好像能看见它根部的年轮。虽然它不像树木一样年轮清晰,却也能在根部,看到那种高度密集地凝结在一起的时间。
我找人要了泡酒的玻璃缸,倒入五十多度的桐城老酒。然后将雪莲整株放了进去。缸就放在书桌旁边,每天我都会看上几次。雪莲舒展开了,雪莲站起来了,雪莲变得有些绿了……而酒,好像开始慢慢变黄,先是丝丝的浅黄,再是片片的淡黄,黄色的酒液,映衬着绿色的雪莲,虽然静悄,但我知道,它们正在进行着一场伟大的融合。
雪莲酒让我期待。我给小董说:特克斯该是大雪满城了吗?早就是了。九月就开始落雪。小董说话时,我似乎能看见他笑着的样子,那是一种特别温暖、诚实和朴素的笑。他脸面上有长期在北疆所形成的红釉,他说他是正宗的河南人,兵团二代。在整个北疆,像他这样的,太多太多了。他当时还指着跟我们一起的老王,说他是陕西人,还有那位年轻的美丽的文明办主任,她是甘肃人。
一时间欢声笑语。我回忆起来时,这欢声笑语还在耳畔。
事实上,已经又过去好几个年头了。那年秋天,我千里迢迢,赶到伊犁,参加一个期待已久的文学笔会。在可克达拉,我们唱歌、跳舞,在芳香的美酒与美食中,歌吟爱情;而在大草原上,我们与蓝天一起,感受时空坦荡、天地人共通的博大与辽阔。就在那时候,我认识了小董。
小董是特克斯县的文化局局长。他从我们到伊犁后,就一直参与接待。他能喝酒,且酒德一级。我们整夜喝酒,一直喝到东方既白,草原上吹过新一天的风。
很多时候,语言是多余的。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对光,仅仅是一瞬之间的事情。小董不仅仅让我喜爱,也让所有参加活动的人喜爱。他乐观,幽默,宽厚。他跑前跑后,总是在大家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给大家介绍伊犁风物,介绍老一辈兵团人的历史,他说得详细,深情。他带着我们跑二百公里到特克斯县。八卦城的传说让人想起古来岁月,以及命运多舛、烽火连天的边疆历史;而展现在我们眼前的繁华的各民族共同生活的特克斯,则又让人禁不住要深入进去,在多民族的烟火中,体察边疆文化与民族风情。
雪莲酒泡好了,我喝了两回。力道太大。我真没想到这来自雪山的雪莲,其实会是一团往骨子里烧的火……
一晃又快十年了。中间小董来过内地,我们曾约着相见。但都没有见成。我一直想着:这有生之年,我们是得再见上的。最好是特克斯,我喜爱小董,喜欢可克达拉,喜欢北疆那诗意的大草原。
水洗木鱼
一个人的写作中,总有些喜欢的词。它被用在很多最需要使用的地方,来表达作者最想表达又不易表达的情感。比如“木鱼”。这是我最喜欢的词之一。另外当然还有,比如“芭蕉”,比如“幽深”,比如“蕨”,比如“流水”……这些词都仿佛天生就跟定了我,甚至就是从我自己的心里长出来的。它们并不是外物,而是内化。它们成了心灵中的一部分,有血有肉,有歌有哭。
于是,每每见到这些词,或者碰到这些词,词语便与自身合二为一。那一刻,你既是你,你又是词;你既是词,你又是你。你在词中,词在你中。词的声音,词的情感,词的深邃,词的妖冶,都通过你感知、呈现和鲜活起来。你就是词,词就是你!
“木鱼”就是这样的一个词。对于这个词,我没有面对,只有融入;没有隔阂,只有通透;没有怀疑,只有确证。早年在寺庙时,香案上蒙着尘灰的木鱼,让我在夜静时,有一遍遍擦拭的冲动;而在寺庙之外,当清越的木鱼声响起,整个身心便一下子沉了,沉进古井般的幽静与自闭。犹如一朵花,在木鱼声中,关闭了花瓣;又像一滴泉水,永远停在了叶尖之前。我曾在我的很多文字中,一一描绘木鱼。如果能用图形将我的那些文字表现出来,或许就是一只木鱼——古旧,苍老,暗红色,张开的鱼嘴,正是一个人看这人世的最初的表情……
这种表情,一直随着车轮,沿着浩荡的江水,进入神农架深山区的木鱼小镇。我的欢喜,是一种归来的欢喜;我的安心,是一种拥抱知己的安心。我走在木鱼镇的街上,看那些新潮与旧气混杂的店铺名,闻着南来北往的饮食的味道,听着交错复杂的各路方言,竟然没有一点违和感。我伸手触到的空气,好像含着微微的水滴;而一抬头看周边的树上,那些树叶都似乎悬挂着水滴。再看人家门楣,也湿漉漉的,端午插着的蒿叶,依然活扑扑地向上伸展,脉络间还藏着水滴。再摸摸自己的眉睫,此时也被水滴浸润过了。
到处都是水滴,木鱼啊,这水中的木鱼,成全了我在水滴中游弋的愿望。
这是神农架,无边的山脉,将木鱼小镇围在中间。四围的山,每个都有自己的名字,但都被神农架这个名字所覆盖。这就如同这广大的人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却又都隐没于时代的滚滚红尘。然而,水是独立的。水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让你看起来永远是集体的、但事实上却又永远是独立的物体。流水,水滴,水珠,水花……水无论以何种形状存在,它的内在的独立,都高于群体。就像这木鱼镇上,水以独立的形式存在于一切之中。水清洗着这小镇,包括人声,物语,从山上跑下山的禽兽之语,从天空上飞过的鸟语,从石缝里滑过的蛙语。
水从何来?我行走在木鱼镇,反反复复地摩挲这只木鱼。于是,我首先看见了香溪。这条飘着香气的河流,穿镇而过。河水中还有影子吗?应该有。但那并不是昭君的影子,而是站在水边人的影子,包括站在水边人心里的影子。影子重叠,晃动,又消散,但流水永恒。永恒的流水,洗净这镇上的一切。然后,流水停留在木鱼上,停留在木鱼的声音里,停留在木鱼所敲响的时光里。
当然还有另外的水。从神农架无数的山上飘逸而来的水。它们幻化成水汽,从松树上,从岩石上,从芳草上,从苔藓上……飘逸着,经过并驻留于木鱼小镇。木鱼再次被它们擦拭,而进入木鱼的每一个游客,每一颗心灵,也因此被擦拭。
一座小镇,虽然有传说,但并不囿于传说;虽然有故事,但早已经走出故事。木鱼就是木鱼,它卧在群山之中,却独立于群山;它被水洗净,却独立于水。它静守岁月,迎来送往,却独立于每一个经过它的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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