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母亲的针线匾(散文)
昨天,我给父亲买了一套睡衣,鲐背之年的父亲接过睡衣后,戴上花镜,端出针线匾,阳光下,佝偻的父亲娴熟地将睡衣的钮扣一一进行再加工。母亲去世十多年,只有父亲理解母亲,将这个曾陪伴母亲走过几十年漫长岁月的针线匾,一直保存到今天,时不时地还端出做些什么,仿佛在与母亲对话。睹物思人,我凝视着这个老物件,许多美好的画面清晰浮现在脑海里。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干农活基本都是靠肩扛手搬。在物质匮乏的岁月里,缝制护肩、护袖等物件都是母亲连夜赶制的。我甚至记得,父亲接到带队前往斗龙港水利工地通知时,已是深夜时分。母亲急忙起床找出两件护肩来,发现一件护肩有些破损,于是立即端出针线匾,翻出旧绒衣,铺衬、穿针、顶针、拔针……窗外的鸡打鸣了,护肩最后一根带子也缝好了,母亲张着嘴,打着哈欠,她望着新缝的护肩,缝满了对父亲的祈盼。缝缝补补的针脚丈量着农家期盼日子,一针一线的手艺展现着母亲的灵巧。
民以食为天。父亲当队长那阵子,带领全队村民大干三年,生生地将十年九荒的北滩子改造成一等良田。为此,不知和村民干了多少次架,被不理解的妇女扯破五件上衣。每次,听到父亲又在为改造北滩子与村民发生争执时,她总是怯弱地将我们拖回家中,掩上门,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经常惹得村民们嘲笑。一群妇女正在围攻父亲,她也不去帮忙。待到村巷的嘈杂声如潮水般退去时,母亲这才推开门,来到父亲身边,看到他被扯破的衣裳,很淡定地说:人没受伤就好,衣服破了,我不怕,我会缝补。说完赶紧跑回家,端来针线匾,在众人面前,叹着气,眼中蓄满心疼。此刻的她手在父亲衣服破痕处里面贴了块颜色相当的布,左手捏着毛边处,右手用针一点点往里塞,顺平,针起针落,细密的针脚,板板正正地延伸着。父亲随着母亲的一挖一拔的针线,躁动的心也逐渐平缓许多,全场的人也都静默起来。
乡谚说:男难扬两手锨,女难换两头肩。母亲的针线匾是小柳滕编成的圆形状,它像母亲的百宝箱一样,装着剪刀、针、顶针、线等缝制用品,撑起全家人的梦想和希望。记得我十岁那年夏天,母亲看着我的个子“噌噌”地长,她趁晒伏时机,翻出我去年穿的棉袄,拆出旧棉花,和新收的棉花一起交给弹花匠。然后,她让我站在她面前,张开手指,在我身上丈量起来,她的数据可以精准到尺、寸。到了“秋分无生田,处暑动刀镰”的时节,我的新棉袄已叠放在针线匾旁,被河水浸泡了一夏的我,已感觉到暖暖冬的滋味。
村庄有人从东北穿着“东北式”扎带的大棉鞋回乡,引得村里许多人羡慕。原先村里人穿的棉鞋式样是河蚌式。母亲也跟在村民们后面一起观看,叽叽喳喳中,母亲一言没发。做鞋要有鞋样。乡谚说,船小好掉头。因为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母亲根据我的脚的大小,在报纸上剪出大概的样子,再一点点修剪,直到满意为止。接下来的日子,母亲依鞋样从袼子上剪下来,外沿用白色的布圈边,外表糊上一层黑绒布,鞋里面加上一层棉花……那年春节,我是村庄里第一个穿上“东北式”棉鞋的,在村巷里拜年、显摆,而母亲则是嘱咐:当心弄湿了。那双棉鞋里里外外、一针一线都有着母亲那粗糙的双手留下的温度。
记得那时候,邻居经常到我家找母亲借鞋样,母亲总是热情地拿出宝藏,让邻居一一挑选,或是根据邻居的需要重新修剪好鞋样,送与她,在送出的同时,也赢得了邻居赞许的目光,这目光是对母亲最高的奖赏。
看这个针线匾,边框由于常年被汗渍浸透,颜色早已变成棕色,感觉母亲就站在我的身旁,慈祥地注视着我,顿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这次回家,我发现我的上衣第三个钮扣有些松垮快要掉下来了,我考虑如何将钮扣拽下带回去交给妻子重新固定。我想,如果母亲还在家的话,她一定会说:来,我来把这个钮扣重新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