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五月花(小说)
题记:小时候的记忆总是那么清晰,小时候的记忆里总有那么多趣事,有些是发生在身边的,是亲眼所见,有些是发生在距离之外的,是传言也是事实。想不到昨天的趣事成了我今天静下心来书写的素材。将男女主人公不同的人生历程汇聚于我稚嫩的文字里,叙述他们不为命运抗争,却甘愿承受世俗的束缚,我不知道一段故事的开始代表着一个男人悲哀的开始?还是代表着一个女人苦难的开始?
他又睡着了。最近他老是这样爱睡。不喂他饭,他不喊饿,不灌他茶,他也不说渴。这倒叫五月花心里虚起来了。她斜挎在炕沿上,端详着他。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脸色蜡黄,嘴唇泛白。突起的锁骨使两个肩窝和喉结下的窝能盛半碗水。
这是她的男人,也是她的姑舅哥(表哥),叫王晨。他曾经是那样强壮,即使是少年时代也是一样,宽厚的脊背,粗壮有力的胳膊,同样是粗壮有力的双腿。在夹台小学念书的时候,每逢大雨倾盆,三岔峡被水淹没的无法走过去的时候,他就用他宽厚的脊背背起她,粗壮有力的胳膊揽住她的腿弯把她背过来,或者背过去。她双手提着两双鞋搭在他的肩上,安心的把整个人贴附在他宽厚的脊背上,闻着他浓烈的脑油味和汗腥味。成了她的男人以后,他就用粗壮的身子支撑着这个家。她闻惯了的脑油味和汗腥味更浓烈了。
端午节那天尕姨娘又去了一趟大阿舅(大舅)家。说起五月花的这个大阿舅,干农田地里的活啥情况都没有,一到地里就开始偷尖磨滑,找个借口一溜烟跑了,跑的看不见个人影子。大半辈子了说实话苦死个大舅母了,大阿舅就长哈了两片子嘴么,能说会道,你还别小瞧哦,他凭借这三寸不烂之舌,联成的姻做成的媒还真不少。尕姨娘也是看中了大哥的这个优点,三番五次的求他帮忙,帮忙说服阿姐(姐姐)和姐夫把五月花嫁给王晨。
尕姨娘来半天了,挎在炕沿上和大舅母喧着,姑嫂两东拉西扯的喧了好多,才见大阿舅咳咳喽嗖的进来,一进门就说:“存姐子(尕姨娘的乳名),你天天跑上来着,说媒的礼当(礼物)准备好了吗”?尕姨娘急急答道:“早就准备好了,都是双份的,就看大哥你哪天有时间过去卡里,阿姐和姐夫只有你才能说动,其他人的话他们根本不听,五月花是你尕尕看着长大的也只听你的话”。大阿舅点了一根烟,挎在炕沿的另一边,然后美美地吸了一口,于是满屋子的烟雾蒙蒙,他才不管二手烟对别人的伤害,一口比一口吸的猛烈。等吸足了吸够了过瘾了,才慢条斯理地说:“光我和宝元子两个人起不行吧?宝元是尕姨夫的名字,全名叫王宝元,大阿舅习惯了喊他宝元子,不过这样叫着倒也亲切,有一家人的味道。我觉目着你们把村上的杨书记也请上”,尕姨娘答道:“这个没有问题,杨书记正好人在里,我后晌回去了就请去”。
尕姨娘和大哥大新姐(嫂子)道别出门了。
夕阳西下,一缕微风轻轻地迎面扑来,梁家湾就是这么一个好地方,连风吹起来都是那么的轻柔柔软绵绵。梁家湾分上湾和下湾,人们居住在下湾,有二十多户人家,上湾是大片的土地,不住人,上湾的气候比下湾凉一些,盛产油菜籽和白青稞,下湾气候温热一些,种的是小麦,菜蔬和各种豆类等。大自然就是这么奇妙,仅隔一个山梁的距离,就会有这么大的气候差异,就因为这样的气候差异,梁家湾不知不觉成了周围人们心中目的好地方,嫁女儿的时候一听说是梁家湾的小伙都会多一分考虑。再说从梁家湾走出去到外面工作或做生意的人也多,就算没有出去留在村里的人多多少少都念过几年书,没有纯粹的文盲,也许是夹台小学坐落在梁家湾的原因吧,周大夫就是一个没有走出梁家湾的人才,那病看的方圆几十里响当当的,尤其是不孕不育症看的最有名了,隔壁外省的人们打听着上门瞧病来,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除了小学,还有村卫生室,供销社的分销店也都在这里,附近好多个村子的人看病,买东西,娃娃们上学都要到这里来,这里就是一个小城市,人来人往热闹的很。
五月花的阿妈存桂子和尕姨娘存姐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但都没有嫁在这里,阿妈嫁的地方夹台村满山遍洼的阴凉地,大庄家只能种油菜籽和白青稞,由于气候过凉,一年到头苦死苦活,依然没有个好收成,不像梁家湾,种上去就是盛产,汗水洒过定会丰收。尕姨娘倒是嫁到了气候热一些的村子阴洼沟,可这片土地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老天爷,要么涝要么旱,再就是待到庄稼成熟收仓的时节总要来一些极端的行为,不是冰雹疯狂乱炸,就是烈日当头暴晒,有一种赶尽杀绝的架势。也不知道她们的父母当时被啥东西迷糊了双眼,把两个好端端攒劲的丫头给掉了这么两个穷怂地方,阿妈(妈妈)存桂子还算行吧,地方虽然不好,但阿达(爸爸)人吃劲着,会倒腾些买卖,领着一家人过个小日子一点麻搭没有,尕姨娘存姐子太惨了,地方不好不说,那个尕姨夫王宝元出了名的木纳,就跟一根木头一样,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就知道耷拉个脑袋了死受苦,其实苦也没有苦到点子上着,笨的不知道灵活运用一下,辛亏王晨没有跟他老子,没有跟他一样闷头闷脑的,也就这一点最让尕姨娘庆幸。
由于地方不好,再加上尕姨夫的木囊,一直以来他们家的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导致了姑舅哥王晨二十五六的人了还说不上个媳妇。这可急坏了尕姨娘,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好厚着脸皮三番五次的央求大哥,她知道只有大哥才能说动姐夫和阿姐,他不是不帮妹子,五月花是他看着长大的,五月花在夹台小学念书的时候,经常住他这个大舅家,他待五月花这个外甥女就像亲生闺女一样,他也满心里舍不得把五月花嫁到那么个连草都会不好好长的穷地方,其实他这个阿舅比谁都为难啊,两面都是亲外甥,他不能眼看着外甥王晨打一辈子光棍,还不能眼看着把妹子逼疯吧。大阿舅就是这么一个内热外冷的嘴荒荒,心软的很,见不得亲人可怜。
尕姨娘把大阿舅提亲时要把杨书记喊上的想法说给王晨听,顺便也让他的阿达说说看法,那个木纳疙瘩出了点头能有什么想法才怪了,尕姨娘气的给了尕姨夫一个大大的白眼,再没有理势,直接和儿子王晨商量了。王晨虽然完全没有跟他阿达的木纳,但也不是一个多么精明的人,多的主意还得靠她拿。
尕姨娘跟儿子商量了大半个晚上,算是商量的妥妥了,王晨说:大阿舅说的对着哩,把杨书记请上好,毕竟人家大小也是个领导,说个话了有份量些,阿达就那么个样子,连一句顺当话都不会说,忙紧还说错哩,一听王晨提他阿达,尕姨娘早就急哇了的心情一下子膨胀开,气不打一出来,嘴里不停地叨叨起来,也不知道上辈子干啥坏事了,怎么就嫁了这么个木囊怂,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那一样能离开我,跟上这个耷拉头倒了八辈子霉,害的娃娃说个媳妇都这么难昌,也怪你们的外爷和外奶奶哩,别人给丫头了还知道选个地方挑个人,家们好像没有长眼睛着,给了这么个饭桶,把我像扔土块一样扔出去再不管死活,说着说着眼泪在眼睛里打开转转,王晨见阿妈又气又伤心的样子,鼻子也跟着酸了,是啊,遇上阿达这么个人,阿妈在这个家里实话也没有容易啊,他们姊妹几个尕的时候全凭了大阿舅和大姨娘帮忙,这已经欠他们两家好多情了,现在他们一个个的长大了,应该说回报一下阿舅和姨娘对着哩,但看卡这个家的情况那有能力回报去,反而又开始二产子麻烦。阿妈,再不要提这些了吧,阿舅和姨娘的恩情我记着哩,我别的本事没有,但有一身力气,农忙季节我就抽空去帮他们干活,说真的,这些年来,王晨帮他们两家干过的农活也不少,这倒是些实在话,尕姨娘听着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下。
生气归生气,埋怨又起作用呢,人家就木囊了,就是个饭桶,你干个啥哩,其实啥也干不哈,年轻的时候都没有干个啥,现在老了着,总不会目着离婚吧,怨气话说一房子都没有用,大事情还就得靠你这个女人出马,谁叫你攒劲哩,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能人就是囊人的奴,抚平心情,认命吧。尕姨娘准备了一块黑砖茶,又用大红纸细心的包了两个白砂糖糖包,这是明早去请杨书记拿的礼当,求到人家了,就要正正规规的把礼当拿上,再穷也不能穷了礼书。
第二天一大早,尕姨娘提上礼当,去了杨书记家,杨书记说:“你看你这人,来就来么,干嘛还要拿个东西,乡里乡亲的,这么租就不好了”,尕姨娘说:“杨书记,这是个规矩,我是来请你帮忙的,请你给我们家王晨提个亲做个媒,那有空着手请媒人的道理”,听明白来意,杨书记呵呵的笑道:“好好好,没有问题,看娃娃的大阿舅哪天有时间我们就过去,帮别人做媒是好事啊,要是能做成是大好事啊”。杨书记答应的很爽快,尕姨娘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夜来晚夕一点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想了好多,万一杨书记不答应,再请个谁哩?其实很多时候是我们自己把事情想复杂了,弄的自己过不好,尕姨娘就是这样,也难怪啊,自己男人不顶事,一个女人家家的,遇事难料,不过现在好了,杨书记一点没有推辞,尕姨娘心里默默的谢过,然后回家了。
一大早,王晨刚出庄门就看见大阿舅批着衣服从梁家湾崖豁晃势晃势的走过来,大阿舅有个习惯,去个那里爱把那件中山装披在身上,王晨朝门里面大声喊:“阿妈,大阿舅来了,你快把茶达好”。终于盼来了,这下可把尕姨娘高兴坏了,一进门,大阿舅就问:“你们把杨书记请了吧”?“请了,大哥,从你家回来第二天早上我就请去了,就等你过来,尕姨娘高兴的答到”,那王晨你快些喊起,大阿舅又问:“宝元子来?准备卡了今天就走,我看过黄历,今天是个好日子”,“家吃罢早饭去了房后头的洋芋地,我这就喊给去”尕姨娘回答。这时,王晨把杨书记也喊上来了,杨书记春光满面,鸭舌帽,皮夹克,一身行头光鲜的就像个当官的,两个说家遇到一起,开始互相吹捧起来。“今天的事情就靠你杨书记了,酒瓶子盖盖能不能打开再就看你书记的本事”,这里的农村有个习俗,要是把提亲人送过去的酒瓶当场打开喝起来,说明同意这门亲事,如果不往开里打,那人家就是不同意了,提亲的人也没有必要再多费口舌。杨书记哈哈哈笑道:“哎哎哎,还得靠你阿舅啊,你是骨头的主,一句顶十句哩,我给你当个助手”。“哎,杨书记不要么,就因为我是阿舅,尤其还是两面个的阿舅,有些话实话不好说,今天你就把书记的作用发挥出来,事情办成了我让宝元两口子好好谢你”,哈哈哈,一阵说笑后。大阿舅,杨书记,尕姨夫三个人拿好半月前就准备好的礼当两瓶酒,两包黑砖茶,两个大红糖包朝三岔峡走去,尕姨娘把尕姨夫从洋芋地喊回来,急急洗了个头,换了身干净衣服,看着倒也精神。
夹台村五月份的气候依然微微凉,清早盛感觉还有那么点冷,不过粮食苗苗已经铺满大地,满眼一片青色,水嫩的油菜籽芽芽正努力地破土而出,高原上的庄稼地大多数都是交给老天爷看管,撒上种子,再就听天由命去,就像人一样,没有能力抗争的时候只有接受,要是遇上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那就丰收呗,要是遇不上,一年的辛苦差不多白搭,没办法啊,自然条件就这么恶劣,白搭掉的汗水不少,高原上的人们好像也习惯了这没有定数的天气现象。这个月份,农田地里没多少活干,庄子上的人都在家蹲着,阿大的尕买卖也还没有开始倒腾。
鸡宰上炖上,菜洗了炒上,面擀上长面切上,五月花一家人很热情的招待了大阿舅他们。吃饱喝足后,话锋切入正题,杨书记先说了:“在大姨夫大姨娘你们早就知道的,今天我们三个到你家里干啥营干来了,咱就有话直直说,宝元一家人你比我了解的多”。阿达呵呵笑了:“王晨娃娃没说的,能吃苦耐劳,作为庄稼人够标准,性格脾气都好,五月花夹台小学念书的时节遇上个大雨天气,过不了三岔峡,王晨没少把她背过来背过去的送,这说明娃娃是个热心肠人,我们满意的很,就是地方稍微差了一点点”,杨书记接着道:“早你也心里不要做病,地方差一点,人好着,丫头过去一样享福,保证饿不哈,你想啊,要是你把丫头给了个好地人品不好了,还不是照样受苦吗,那种苦还是压在心里的苦,有苦说不出来,再说,你们两家本来就是亲戚,姑舅亲,亲上加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看卡杨书记,会说话着,当领导的就是不一样,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大阿舅今天把两片子能说会道的嘴管哈的个严实啊,没有多说一句,其实他是不想以阿舅的身份为难阿达阿妈,如果阿达阿妈一万个不同意那就得算了,他不能以大阿舅的身份施压强迫,不要看他平时吃不哈啥苦,可脑袋聪明着哩,五月花跟了王晨万一以后过不好也怪不到他这个阿舅的头上。这才是他心里的小九九。
阿达,阿妈再没说啥,这个家里拿事的本来就是阿达,阿妈就是个听从者,和尕姨娘家刚好相反,尕姨娘家里说话能算数的只有尕姨娘。这也不能说是尕姨娘强势霸道了,尕姨夫那个木囊样子,连出个气都是结结巴巴,指望着他说一句有用的话,那王晨早就把媳妇说上了,也不会在这亲戚伙伙里交缠。阿达高兴的打开酒瓶盖盖,喝起来了,这门亲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成功了。当然,这成功了的成绩中杨书记是功臣,大阿舅是陪衬,尕姨夫充其量就是个看客,整场下来,除了呵呵笑,再就是个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么,没说过一句正儿八经的话,但他心里高兴的很,办成的毕竟是他们家的大事,这个他懂得,虽然木囊,人家脑子灵光着哩,孰轻孰重能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