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箩筐】远去的,听书老时光(散文)
一
爷爷一直住在老潍县的城里,一说起老潍县,说起说书的来,就会眼睛发亮的。立刻,爷爷他就来了精神。
这是奶奶说爷爷的话,说爷爷是书迷,不是看书,而是听书。
爷爷也不反驳,反而很是高兴地眯起眼睛来笑着说:“我有吗?眼睛真的发亮吗?”“不发亮,咋会看到你,又一下子就相中你嘞,呵呵。”
爷爷和奶奶虽然也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是,一直很恩爱,年轻夫妻老来伴,爷爷十九,奶奶十七就进了爷爷家的门,一直过到八十多岁,相濡相伴大半个世纪还多呢。
爷爷家里乡下开着织布厂,又是染线浆线织布的,都是奶奶和老奶奶也就是奶奶的婆婆一起来完成的。爷爷和老爷爷城里有自己的摊位门市,不仅卖着自家的布匹,也卖着许多家的布匹。爷爷读了几年书,就回村帮着家人打理生意,跟着父辈学做生意。
那时的潍坊就叫潍县,潍县城,那可是相当美的地方,每逢集市,热闹非凡,烟火气十足。大集上,有各种小吃,什么豆腐脑、肉火烧、鸡鸭和乐、朝天锅样样都有。还有各种杂耍卖艺的,也有说书练武的,更有各种农副用品在售卖,蔬菜水果干果都应有尽有,萝卜白菜苹果桔子大白梨花生瓜子糖炒栗子……吆喝声,说笑声,拉二胡的,唱大鼓的说书声此起彼伏。爷爷的爷爷对爷爷说:“老潍县,那可是一座充满人文情怀的城,不可小觑哦,更是一座充满市井气息的城。文化气息味浓,人情味也浓,生活味道更是足足的。好地方,南来北往的人多喜欢咱们这儿。”
据说,清末民初,白浪河两岸的沙滩上,就有说评书的,唱弹词的,拉洋片的,变魔术的百花齐放,各路人呈现着自己的才华艺术。来到潍县集市和街道上的人,各路民间艺人撂地卖艺,二胡一拉,或是醒木一拍,口一张,就立马上演着一出出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人生大戏,这风景,早已成为潍县的一处不可抹去的市井人情风景。盛大的,如清明上河图一样,徐徐展开,展现在潍县城里的大街小巷,水井旁,巷子口,老槐树下。
爷爷和奶奶有个共同爱好,就是都喜欢听书,也都喜欢看戏。尤其爷爷听书听得入了迷。爷爷很小就开始听书,只要没事,就去书场里听书去。
每次听书,爷爷都很专心,因为他要记下来,回家说给周围的人和家人听。
坐在书场里,灯光晕黄,座无虚席,别看着人多,嚷嚷的声音,听不清都说了什么。只要是醒木一拍,立刻书场内,一片鸦雀无声,就算是空里,掉下一根绣花针,也能听得见。
往台子上看,一把折扇,一块方巾,就足可以演绎出世间百态;一方醒木,一张利口,又足以道尽人情冷暖;一张木桌,一把木椅,令人会安享悠然之乐;一碗清茶,一盘瓜子,就着吃着,足足的可以品尝出人生百味……
二
爷爷说,许多的书都是从书场听来的,因为说书的人说得太生动太形象,因此,记忆也就牢靠,好似种子种在了心田一样,生根了,一辈子也忘不掉的。每次听爷爷说,我都会说:“爷爷,要是老师也像说书人那样,把课文讲得像说书一样生动,是不是学生听了既不枯燥,也会牢记在心,一辈子忘不了,多好呀。”
爷爷就点着我的小额头说:“鬼丫头,真有你的,但愿会有这样的老师,恰巧,又教着你,那得多幸运。”
奶奶说,爷爷为什么对《三国演义》《水浒传》《东周列国志》《西游记》那么烂熟,就是听书听来的。爷爷也说,听得何止这些,海了,就是说太多了,数也数不过来的,《大八义》《小八义》《封神演义》《聊斋故事》《洪武剑侠图》《施公案》《彭公案》《醉翁谈录》等等,爷爷最喜欢听的就是《三国志平话三国志》和《十二金钱镖》,各种曲目,都是百听不厌,每每听,每每新,从不枯燥,从不厌烦。
因为什么呢?
爷爷说还是那句话,就是太生动,太形象逼真了呗。
正如评书的开场诗里所说的:“世上生意甚多,唯有说书难习。说表评叙非容易,万语千言须记。一要声音洪亮,二要顿挫徐疾。装文装我自己,好像一出大戏。″
说书的人,一拍醒木,折扇一开一合,翻飞如翩翩蝴蝶,口音半沙半哑,声音却洪亮清晰,语言表达力,真是惟妙惟肖,贯口说得非常流利、有很清晰,往往是从头说起,先说从头戴什么冠,再说上穿什么衣,接着往下说,下穿什么什么裤,颜色式样一起说了个全,再往脚下说,脚蹬什么靴,又往手上说,手持什么兵器,两眼圆睁,气宇轩昂,说书人一气呵成,把个台下人说得一愣一愣的,跟着进入了角色,好似眼前就活生生站着那么一位,就在人们其间。
往往说到精彩处,说书的人都要表演一番的,配以身段、架势和掌法拳法,一抬头,一低眉,一扬手,手眼身法步与书中情节配合得恰到好处。再利用手中的折扇时开时合,时而当枪使,时而当刀砍,时而又是刀剑来用,上下翻飞,运用自如。这样的身手很是敏捷,动作又干净利索,明眼人一看,真是还真颇有些武术功底。
那么,台下呢,可谓是座无虚席。其实,那时的场子很简单的,中间是用砖块垫着长木板的简易条凳,有人也会从家里出来时,自己带着马扎,天天人满为患,围得水泄不通,场场爆满。
有很多人只是站在周围,有的是光想听书不想给钱的,好抽身,小孩子一般都没座位,一听说要收钱了,呼啦一下子就散了,有时候,就算是不散,也不会收取小孩子的钱的。
三
爷爷说,那时他也很小,很是淘气,天天就想着玩耍。因此没少挨他爹的板子,可是打也没用,别的好改,唯独听书,很难改的,就好似有了瘾,不好戒掉。
每次去听书,都是想,这次听完了,就这一回啦哈,再也不去听了,可是,最后说书先生的那一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时时萦绕耳边,抓挠着心儿,酥痒,会反复问着“到底后来咋样了,谁赢了?谁打过谁了?到底有发生了什么?”于是,再去听听,就又去了,以后的以后,总是有“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那可是没完没了,一直吸引着人们去听听,再去听听。
爷爷说,那时后,潍县还是在解放初期,每次,都是沿着这一条老街去行走,也就是现在的东风桥东头和东风东街西首往南。在南沙岭子中段向东的古城墙有一个豁口,出去豁口顺坡下去路南,就是用席棚搭建的光华剧场,再往东是南北走向的米市街,继续往东就是南下河。
那时的潍县城里的东风桥,那时叫若飞桥,它的东头与东关叶挺街西首结合处向南,一直到奎文门,过去叫南沙岭子,也叫土岭子或耍岭子。
走到了南下河,眼睛就不够用了,那是相当的惊艳了,那眼前呈现出一片如风景图画一样的景象。沙岭子西边下去十多米是白浪河,北段是宽敞平整的沙土地,这里是一个集市,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娱乐场所。有打拳卖艺的,说评书的,唱大鼓书的,气枪打靶的,租赁小人书的,竹圈套奖品的和在光华剧场表演戏曲的专业演出。沿街小吃小摊贩,瓜果梨桃,衣服鞋子,日用百货,什么都有售卖的。这里天天人流拥堵,每逢集市,更是人满为患。城墙豁口向南至奎文门是一片杨树林,紧挨着树林的东边矗立着古城墙,那真是高大雄伟,满是枪炮眼透着沧桑之感。历历目前,令人足可以听到昔日的战火,硝烟中的人喊马嘶,古老的潍县城,悠久的一部历史画卷。
在这里可以听到说书人说古论今,也可以听到一段段佳话良缘,更可以听到昔日的战火纷飞,今天美好生活的来之不易。
爷爷说有位潍县的老艺人经常在那里说书,老艺人,性格豪爽豁达,精神矍铄,他对咱们潍县城的历史文化,民间传说,奇闻异事街巷里坊等都烂熟于胸,编成故事,喜欢讲给人们来听。说来也是奇怪得很,老人家,看着普普通通,平时就如咱们普通人一样,从不显山也不露水,很随和的。他说书时与平时判若两人,一开口立时换了个人似的,顿时神采飞扬,来了精神,嗓音洪亮,两眼炯炯有神。随着故事情节的变化时而精神紧张,声音也高亢嘹亮起来,时而,精神萎靡,低沉窃语,各种角色,无论男女老少,表演得惟妙惟肖,绘声绘色。令观众们也进入到角色里,真是无法自拔。一个个如痴如醉,随着剧情跌宕起伏,高潮迭起,有时紧张,有时松弛,有时愤怒,有时又会开怀大笑。
其实,说书,也称之为“讲书”,古代称“说话”,是一种古老的中国传统口头讲说表演艺术形式。说书人又叫搏君人,目的是为了搏君一笑,最喜欢讲述古代故事。
穿过时光,最早的说书,还是开始流行于宋代,各地说书人以自己的方言对人讲说不同的故事。晚唐诗人李商隐《骄儿》一诗写到:“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从中可以读出,当时喜欢说话这门曲艺的百姓是非常多的。
我也喜欢上了听书,只是现在不再是去书场听书了,大多都是从广播电台里听的。新时代里,又涌现出许多优秀的表演艺术家,如刘兰芳、田连元、袁阔成、孙一、刘兰芳等。如单田芳老先生的《三侠五义》《白眉大侠》《三侠剑》《童林传》,田连元的《隋唐演义》《罗成别传》,孙一的《时迁演义》刘兰芳的《杨家将》,都是令人一听就会入迷,从此喜欢上听书。
真是各具特色,常听常新,那可是百听不厌,听到单田芳老一辈的说书,那声音真是独特。很多人如我一样,会一下就喜欢上了这沙哑有磁性的声音,喜欢上了云遮月的嗓音,铿锵,有力,形象动听。那叫一个绘声绘色,一个个独特的开场白,别开生面:什么“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首。”什么“人生在世天天天,日月如梭年年年。富贵之家有有有,贫困之人寒寒寒。”
我那时很小,也经常的有板有眼地学一学,再听一听爷爷讲着他听书去书场集市上的与今不同。
听书,我喜欢听爷爷讲,讲爷爷听来的书,也喜欢听他讲起他最难忘的那段听书的老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