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乌鞘岭的风
齐扁头把皮夹克脱下来铺开,他干吼了几声,山谷早就习惯了他那破锣嗓子的吼声,动情地为他发出些余音,他一屁股蹲在皮夹克上,然后又躺展,太阳暖暖地照着,天瓦蓝瓦蓝,一只鹰在空中盘旋,孤零零地,它像是在寻找伴儿,又像是在留恋什么?齐扁头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明白,他索性把草帽盖在脸上,不去看了,懒懒洋洋地,享受起阳光浴来,羊群在不远的阴山处啃草,初夏的太阳似乎还没有温暖到乌鞘岭的沟沟岔岔,草芽刚刚冒出个头尖尖,真努力的想盖住裸露了一个冬天的岭坡子,可来不及了,齐扁头的羊群每天都会到来,它们不会放过每一颗草尖尖,羊吃不到大口的草,只有把嘴唇子触到地皮上啃,啃的很认真,也很干净。
齐扁头躺够了,他翻起来朝着阴洼里的羊群打口哨,羊们似乎听懂了意思,往前猛跑,一阵风吹过,扬起一股子灰尘,刚好落在了齐扁头的脸上,身上,他很恼火,骂骂咧咧的,他骂老天爷,这个鬼天气,真不是个东西,他也骂风,这骚风,天天刮,不刮勾子疼一样,但就是不骂他的羊群,他对羊爱护有加,看见那里的草旺盛,他就把羊群往那里赶,羊们翻过了一个岭坡子,又找到了一块看起来有点绿气的草地,开始啃。
姚老汉在岭子的下端,他能看见齐扁头,他远远看着齐扁头很开心,是啊,在这寂静的岭子上,能看见个人影已经不错了,姚老汉扯着嗓子喊:扁头,下来呀,这里热火着,岭子顶上风大,你说啥呢?扁头问,下来呀,这里热火的很,我们躺展了谝呗。
齐扁头一把提起皮夹克,一个箭步向下冲去,姚老汉喊着,你慢点跑,慢点跑,齐扁头没有了刹车,一时半活停不下来,姚老汉哈哈哈大笑,我就说你慢点跑嘛,看看看,收拾不住了吧,你总是这个样子,跑起来比羊还猛,想停都停不下来。齐扁头好不容易刹住了双腿,他折回头又往上走,咧着嘴朝姚老汉笑道,下坡的时候还真不能猛跑啊,差点儿停不下来呀。
他把手里的皮夹克铺在姚老汉身边,然后坐了下来,姚老汉从布袋里拿出一块锅盔,递给扁头,先吃点,垫下肚子,扁头早上出门的时候也带上阿妈给他准备好的午饭,他带的东西比起姚老汉的那丰盛多了,有锅盔,有鸡蛋,有咸菜,还有一保温杯三泡台,姚老汉很是羡慕,他说:有个阿妈真好啊,别看扁头跑起来像羊一样猛,有点粗野,刹车有点失灵,但他一点都不小气,他把丰盛的午饭会分些给姚老汉,他们一边吃着,一边东一句西一句的聊些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闲话。
姚老汉是村里的五保户,养了十几只羊,每天赶上羊群,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看上去倒是悠闲自在的很,其实,姚老汉是有心事的,他看上了隔壁家的尕寡妇,都好几年了,这样的心事,姚老汉就敢给齐扁头喧喧,因为他知道,扁头人憨实,不会出卖他,也不会笑话他,更不会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风凉话。每每在一起时,他们除了换着吃各自带来的午饭外,说的最多也就是这个话题了,姚老汉越说越想说,越说越来劲,好像尕寡妇马上嫁给他一样,姚老汉这样的心情,扁头似懂非懂,又似乎很理解一样,他笑嘻嘻地,那你就抓紧点呀,万一她嫁了别人呢,姚老汉有点伤感,悠悠地眼神里含着些许无奈,怎么抓紧啊,我一个光棍汉,穷呀,她能看上吗?还是想想算了吧,闲着没事就当谎儿给你喧喧吧。
乌鞘岭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都是艳阳高照呢,突然从岭那边冒出来一股子冷风,吹的树枝枝草干干土块块们满洼满沟的乱飘乱滚,齐扁头呛了一嘴的土,双眼也被土沫子填埋了,他一手揉眼睛,一手抓紧那顶破草帽子,生怕被风吹走,嘴里又开始骂骂咧咧,骂老天爷,姚老汉仰起头,看着天空说:扁头,走求子,不放了,看样子又要来一场雨夹雪了。
一声清脆的口哨响彻乌鞘岭,羊群疯了一样,朝着口哨的方向猛跑而来,回家了,回家的路上仍然有风,因为,乌鞘岭的风一刮就是几十里。
深夏的乌鞘岭刮的依然是凉风,嗖嗖地窜过耳际,停留在脸颊上,冰冰的。满山遍屲的草倒是油绿了许多,也长高了不少,羊们再也不用把嘴唇触到地皮上啃了,终于可以大口大口的咀嚼一番青草的味道。扁头也像是解放了一样,再也不用操心那里的草旺盛,赶着他的羊群吃去,他用草帽盖住头,尽管慵懒地躺在皮夹克上酣然入睡。
羊们填饱肚子,找到一块阴凉地卧下,学它们的主人一样做起黄粱美梦来。扁头揉揉眼睛,像是睡醒了,美美地伸着懒腰,他翻起来眯缝着眼睛朝西山的太阳望去,该是吆喝他的羊群归圈的时候了。他站起来一把提起皮夹克,狠狠地甩了几下,然后斜挎在肩膀上,一声响亮的口哨召唤着羊群上路。扁头每天赶着羊群出门的时候,最不能忘记的东西就是带上皮夹克,按照他的话说,这件皮夹克是他众多衣服当中最具有实用价值的了,雨泡不湿,下雨的时候可以当雨衣用,风穿不透,刮风的时候可以当风衣用,最最让扁头满意的是,它像毛毡一样能隔潮,在艳阳高照,微风习习的时候可以铺展开来,任他躺在上面呼呼大睡,不用担心青草的湿气侵害身体。
乌鞘岭的风一年四季地刮着,没有个停顿的时候,从岭子的这头刮到那头,又从岭子的下端刮到岭子顶上,大的时候是呼啸而过,有一股刺骨的凉,小的时候是轻轻地掠过头顶,有一些绵绵的柔,风柔的时候,扁头满脸的喜悦,他也不再骂骂咧咧的骂风了,毕竟是深夏季节,太阳晒起来的时候一样火辣辣的热,那阵阵轻风就如沙漠里的甘露,丝丝地甜,扁头敞开衣领,尽情的享受着这缕缕清凉……
再说天天刮风早就是乌鞘岭的头号名气了,如果那一天突然不刮风,扁头倒是不习惯,他喃喃自语,今天怎么没风了,他也会问姚老汉,怎么不刮风了,姚老汉笑嘻嘻地说,你不是很讨厌风吗?刮风有啥好呢,满身的灰尘,扁头歪着脑袋狡辩,天热的时候风不那么讨厌,你看这太阳晒的,要是没有风谁还能受得了,羊也会热坏的,姚老汉一个劲儿的笑着,我说你这个扁头呀,骂风的是你夸风的也是你,老天爷都不知道该怎么顺应你了,扁头听不惯姚老汉对自己的数落,厥个嘴朝岭子顶猛跑去,他爬到顶上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像一滩泥一样仰面躺下,等缓过劲儿扯着嗓子冲岭子下面的姚老汉喊:顶上风凉着,你上来吧,姚老汉懒得理会,其实他的老寒腿发作,不要说爬坡了就连轻轻走路都疼的要命,他找个好窝懒洋洋的睡去。
扁头见姚老汉不理会自己,没意思极了,灰溜溜地也找个避风的弯弯把皮夹克铺开,直条条的躺展,天蓝的就像刚刚洗过一样,扁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天空中那些变幻莫测的云朵,看着看着思绪也随风乱飘起来,梦境里的乌鞘岭比现实中的可爱多了,绿草茵茵,鲜花怒放,任凭轻轻的风儿漫过身体,扁头堆了一脸的笑,很甜,很幸福……
风越刮越大,一下子失去前面的温柔,呼呼地从身上吹过,从脚凉到了头,扁头就算缩紧身子,也没能逃脱掉冷风的侵蚀,他一咕噜翻起来,仰头望着天空,长叹一口气。乌鞘岭的风啊,你为何就不能一直柔情的刮下去?你为何非要这般猛烈而冰冷呢?这是扁头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动情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