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专营胶东鲅鱼水饺的餐馆。
　　 老板娘徐姐，头戴白色厨间帽，忙着吆喝，“鲅鱼水饺半斤”，嗓门成了餐馆的音乐，“外加一份素馅水饺，马上就好！”
　　 餐馆外，春雨霏霏，避雨的也喜欢来蹭个地方，徐姐从不嫌弃。一眼扫去，便知哪个是吃水饺的，哪个是来闻鲜味的。她从不扫人家的兴，说话和气如三春的风，此时的春雨。
　　 常来餐馆吃饺子的老万说：“徐姐，这条街的水饺，都被你霸道了，干脆叫个‘霸王水饺’得了！”徐姐也反唇相讥：“这个饭桌你霸占了几年了？”当然，徐姐是满面春风，巴不得老万屁股就黏在上面。
　　 徐姐可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角色，察言观色，能把食客打发得眉开眼笑。
　　 徐姐突然瞥见，坐在一角的一对母女，要了三两鲅鱼水饺，心中嘀咕，两个人吃一小盆水饺，也就十来个，塞牙缝啊！看母女装束，母亲的样子还算穿戴齐整，算不上光鲜，绝对是的中年女人的正常打扮，可那女孩子，就显得寒碜了许多，头发也有点乱蓬蓬，衣衫也不太干净。
　　 徐姐动了恻隐之心，尽管是陌生的食客，也要热忱以对。于是，他高喊“素馅水饺半斤喽……”其实根本没有食客要，但谁也不会在意徐姐的吆喝。
　　 徐姐再次注意那个女孩，大约十二三岁，这不是周末，母亲带着出来吃水饺，很少见。莫非生病了，去医院问诊求药？但身边并无袋子什么的，眼睛里时不时透着一种恐惧，徐姐懂得眼神，平时吃饭，那些要水饺多少都有不同的反应，她有着透心术，懂得食客心理。
　　 徐姐又觉得自己少见多怪了。突然，那位母亲用筷子戳掉了女孩夹住的一个水饺，莫非患病不能吃带发性的鲅鱼水饺？
　　 嗯，一定是。贪嘴的孩子，怎么不懂得忌口呢。
　　 饭桌上用筷子打架，这是胶东人最忌讳的，母女“筷子战”，简直不可思议。
　　 劝人吃饱饭，哪有不准吃的！徐姐想，我这是管哪门子闲事！
　　 可仔细琢磨，这母亲明知鲅鱼水饺不好给病人吃，为何点这样的水饺！其中蹊跷，让徐姐三思而不解。可想到最近“守法经营群”里派出所严防人口拐卖的通知，让她有了警觉，特别是自己还经营着二楼七八个房间的旅店，生怕惹出什么事，给她的经营带来污点，心一下子紧张起来。
　　 女孩吃了三个鲅鱼水饺，眼睛还盯着那个渐渐见底的盘子，她以做母亲的性情看，自己宁可不吃，也要让孩子吃饱，这母亲，母性不足，霸道有余。徐姐对那个母亲没了好感，觉得她们之间的母女关系根本就不成立。
　　 机不可失。徐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多年经营餐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徐姐快步进厨间，端起一盘素馅水饺，向母女的座位走去。
　　 “大姐，”徐姐柔语相呼，“新来的顾客，我们店都相赠一盘，莫要嫌少哦……”
　　 那母亲，转头笑脸相迎，起身伸手去接：“妹子这么亲切，姐谢谢你啊！”
　　 那母亲伸手接时，徐姐早就松手，一盆水饺落地，盘子摔碎，声音刺耳。
　　 老万不知徐姐演哪一出戏，高喊“碎碎平安”。
　　 那母亲放下筷子，拉起女孩，准备离开。问道：“饭费多少？”
　　 徐姐面色难看，高声道：“921块整！”
　　 这是天文数字啊！老万在一边看着听着，嘴巴张得很大，深表惊讶，他想，这个徐姐，真的是挣钱挣疯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徐姐怎么是这么一个狠角色！
　　 “多少？我没听错吧？”那母亲也是伶牙俐齿，“赠送一盘素馅水饺是900块？你拿把刀来打劫啊！真是穷疯了！”
　　 “大姐，你千万别动怒，别伤了和气不是？”徐姐摆出了风度，可这风度并不被餐馆食客接受，有的在摇头，有的显出鄙视的目光。
　　 “说得轻巧！”那母亲怒不可遏，“你这是霸王水饺啊！明的是赠送，暗的是敲诈，真是岂有此理，你们看看，这是一家什么黑店！”
　　 大部分食客都是老主顾，对此也不便去评判，但也不好剥了徐姐的面子倾向那个被坑的母亲。
　　 徐姐发现，那女孩并不跟母亲表现出强烈的不满和愤慨，而是面向墙壁，暗自啜泣。
　　 “大姐，水饺是鲅鱼水饺，没有错，却不叫‘霸王水饺’，我们可是合法经营，你看看，不然能有这么多的顾客？”徐姐要争回一个口碑，却没有人认同，徐姐看看食客，他们都低头回避。
　　 “是不是当霸王当习惯了，人家敢怒不敢言！”那母亲目扫餐馆，想寻求一份支持，但无法找到一个同情她的目光。
　　 “大姐，本店赠送的素馅水饺不要钱，可盘子要钱，你打碎了，店里的标价是900块，一分也不能少！”徐姐说完，便蹲下拾掇盘子碎片，此时，老万走过来，也蹲下帮徐姐收拾残局。
　　 徐姐将碎片放在老万的手里，使个眼色，道：“你帮我打电话给派出所吧，让警察来评评理！”
　　 “理亏几分？”老万也看不下去了，便帮着那母亲说话，“等警察来了，是非就清楚了。”
　　 “老万啊，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是吧？”徐姐再次使个眼色，老万掏出手机，报了案。
　　 “大姐，各说各的理，没意思，”徐姐再次安慰那母亲，但决不松口不要钱，“我们也讲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对吧，损坏东西要赔，这是不是天经地义？”
　　 “哼，霸王也讲纪律和注意？你这个盘子是金的还是银的，一个瓷盘，真敢漫天要价！”那母亲看看无法脱身，只能等警察来，她想，警察来也不会让她拿这900块，“我可没要你的素馅水饺，讹人也要找对主顾！”
　　 “大姐，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出不了我的店门！”徐姐还是不饶，“瓷盘有的也比金银的贵，没看鉴宝节目？一个瓷碗都几百万呢。”其实，食客也都清楚徐姐就是趁火打劫，平时对徐姐的好，一下子变成了愤怒，只是碍于面子，但等警察来处理，谁也没有走，都想看看这幕闹剧的结果。
　　 警察来了。各叙经过。
　　 徐姐还是坚持要这921块钱。警察觉得徐姐太霸道，根本和从前是判若两人，在这里，无法说服，便道：“一起去派出所做个笔录吧，只能算治安案件，不必担心。”
　　 徐姐要的就是“走一趟”的话。徐姐解下围巾，拍打了一下衣襟，看看那母亲说：“大姐，别生气，我们去说清楚就是。钱是跑不了的。”
　　 这钱就是定海神针一般，不过，徐姐也担心警察判自己一个“欺诈罪”，但她不管了，她相信自己的观察和判断。
　　 在派出所，三人分别作了身份登记。
　　 一切真相大白。原来这女孩就是三天前通报的被拐女孩。
　　 徐姐撇清了关系，欺诈罪也不成立了。
　　 老万陪着去的，徐姐说：“老万大哥，我这水饺以后也不能叫‘霸王水饺’。”
　　 “嗯，叫‘霸姐水饺’吧。”老万用敬佩的眼神给徐姐一个称赞，“我还是喜欢吃你这‘霸王餐’的！”
　　 老万还是想不通，继续说：“你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张口就是大数。”
　　 “老万，看来你真不识9这个数。”徐姐抓了一把老万的肩膀，推了他一下。
　　
　　 2024年4月21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