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恒】文学作品中的临终心境(随笔)
有人推介了两本历史小说,说不比二月河的清帝三部曲逊色。一部是刘和平的《大明王朝》,写嘉靖皇帝朱厚熜的。另一部是杨焕亭的《汉武大帝》,写汉武帝刘彻的。从小说创作的角度看,这两部都不如二月河的三部曲,但从尊重正史的角度看,这两部书都可以和《三国演义》比美。
人老不中用,这是不争的事实。两本书读完了,一放下来,其中的情节就都忘得差不多,留下的还是上学时《中国古代史》里学到的还没有忘掉的那一点点。
“忘得差不多”,就不是忘得一干二净,有的情节映象还很深,比如这汉武帝和嘉靖帝的驾崩。
皇帝临终前想什么不会有人知道,但皇上驾崩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说了什么话,应该是有人知道的,但在正史中几乎找不到记录,即便有,也是一言以蔽之。这是一种历史的、政治的刻意回避,因为有的不能写,有的不敢写,不管哪个朝代的“国史”,总之是以愚弄老百姓为最高编撰原则,因此就闹出了很多历史谜案:比如杨广弑父、赵匡胤暴毙、嘉靖服丹、顺治出家、雍正断头、光绪中毒等等,把皇家的那点丑事张扬了个黑白不分,倒不如当时真实记录了。正史没有记载,正好给善于野史者提供了契机,就极大地丰富了中国的历史文化。
看看杨焕亭《汉武大帝》中刘彻的驾崩:
“之后,刘彻把他们召到五柞宫,托付后事。
霍光问道:‘如有不讳谁当嗣者?’
刘彻对霍光道:‘爱卿难道没有看懂朕的画意么?立少子,君行周公事!’
……
刘彻一手拉着霍光、一手拉着金日磾,而眼睛却盯着一旁的上官桀道:‘卿等皆朕托孤之臣,当戮力同心,辅佐少主,光大汉室……’
二月十四,丁卯,刘彻驾崩于五柞宫,谥号孝武皇帝。”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武帝驾崩时在想什么,或者说可以看到在杨焕亭这位文学家、史学家的眼里,武帝驾崩需要重点考虑的问题——社稷交给谁,由谁辅助儿皇帝。
我们再看看另一位文学家、史学家刘和平眼里嘉靖皇帝驾崩时的关注,因为小说中叙述得很长,这里摘其重点:
“嘉靖躺下后又缓过来些了,望着儿子:‘跪下。’裕王挨着床边的踏凳跪下了,紧紧地望着父亲。
嘉靖:‘枕头下,拿出来。’
裕王将手伸进了嘉靖的枕头下,立刻感觉到是一块绫布包着的一叠旨意,慢慢拿了出来。……
裕王含着泪,揭开了绫布,立刻露出了第一道旨意。
——封面上直接写着‘着将楚王庄田退发百姓诏’!
‘父皇圣明。’裕王哭了。……
嘉靖:‘第二道。’
——那道旨的封面上赫然写着‘赦免户部主事海瑞诏’!
嘉靖:‘这个海瑞就是我大明朝一把神剑,唯有德者方可执之。朕躬德薄,你比朕仁厚,留给你。’……
裕王此时已哭出声来,抽泣不已。……
裕王连忙又拿开了第二道旨露出了第三道旨,却是一怔。这道旨的封面上却没有任何字。
嘉靖:‘翻开。’
裕王翻开了封面,这才看见里面只写着三个人的名字:徐阶、高拱、张居正!
嘉靖:‘这三个人朕早就都派做了你的师傅。就按名字安排的先后顺序,次第用之吧。’……(说完嘉靖闭上了眼睛)
裕王趴在床槛边失声痛哭起来。”
可以看出,两位文学家在写皇帝驾崩时,其笔法几乎如出一辙,关注的都是同一个问题:社稷——家天下的继承和稳定。
老百姓去世的时候想得和皇帝就不一样了,而且是一人一个样,有的想儿孙,有的想爱情,有的想权利,有的想金钱……
《红楼梦》中,曹雪芹笔下林黛玉的临终感想是最哀婉、凄伤的,也是被成千万万的读者铭记在心、感慨不已的:
“这里黛玉睁开眼一看,只有紫鹃和奶妈并几个小丫头在那里。便一手攥了紫鹃的手,使着劲说道:‘我是不中用的人了。你伏侍我几年,我原指望咱们两个总在一处。不想我——’说着,又喘了一会子,闭了眼歇着……半天,黛玉又说道:‘妹妹,我这里并没亲人,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去。’说到这里,又闭了眼不言语了。那手却渐渐紧了,喘成一处。只是出气大,入气小,已经促疾的很了……探春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来给黛玉擦洗,李纨赶忙进来了。三个人才见了不及说话,刚擦着,猛听黛玉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说到好字,便浑身冷汗,不作声了。紫鹃等急忙扶住,那汗愈出,身子便渐渐的冷了。”
黛玉两个挂记,一是落叶归根,一是宝玉负情。
小说毕竟是小说,为了渲染主题,是可以创设情境的,而这种创设的情境的真实性是无考的。虽然无考,但反应了作者的死亡观,还是具有一定现实意义的。
《杂阿含》卷四七1244经,佛说烧燃与不烧燃法:“若人三业恶行成就,临终时疾病困苦,沉顿床褥:当于尔时,先所行恶,悉皆忆念,譬如大山日西影覆,如是众生先所行恶身口意业诸不善法临终悉现,心乃追悔,……心生烧燃,心生变悔,心生悔已,不得善心命终,后世亦不善心相续生,是名烧燃法。”
《大般涅槃经》卷二十九描述人临终之际的情状说:“如人舍命受大苦时,宗亲围绕,号哭懊恼,其人惶怖,莫知依救;虽有五情,无所觉知。肢节战动,不能自持,身体虚冷,暖气欲尽,见先所修善恶报相。”
《房严经》卷八也说人在临终时,身中暖热未尽将尽之际,心中会顿然快速显现一生所作的善、恶业。“临命终时,未舍暖触,一生善恶,俱时领现。”
这三本经中讲到的佛学的研究成果,我说的是“佛学”,不是说的“佛教”,就是所谓的临终回忆,是佛教生死观创立的客观基础。
临终回忆的内容只有两个:善与恶,这一成果的得出应该是有依据的。
人在临终的时候,既思善,又思恶。思善的时候会发出责问:“我如此善良,怎么就会面临死亡?”思恶的时候会发出忏悔:“老天爷呀,我哪里做错了?”在善恶思考过后,才去思考应该安排的后事。
所以,人活着的时候,必须要有善恶观。善恶不分,不仅佛不佑之,自己的临终心境都不会安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