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流年】担架会(散文)
一
据学者考证,“社会”一词源于西方,后经日本传入中国。其实“社”与“会”早就在中国流行。例如陆游的《游山西村》诗中,就有“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的词句。“春社”就是结社的意思。在同一天,大家聚会在一起,为祈祷风调雨顺或者庆祝丰收而举行各种娱乐活动。陆游所说的“春社”大约是在南方,在华北地区,过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进行娱乐活动称为之“会”,既“花会”。
花会是华北农村的一种松散组织,几乎每个村都有。负责组织花会的人被称为“会头”。解放前,会头就是“村长”的代称,不但要负责过年过节时组织花会出演,平时还要负责村里对内、对外的大小事务。
花会每个村都有,表演的内容却各不相同。这个村是这种花会,那个村是另一种花会,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秧歌会、高跷会、小车会、竹马会等等。过年节的时候,各村互换演出,叫作“换会”。大部分时候,是几个村或者十几个村互换。今天在你们村演出,明天在我们村表演,每个村庄都充满了欢乐祥和的氛围。
花会表演我们那里称为“跳会”,类似民间舞蹈,演员们演出时大部分是在跳动。跳会的演员都是普通的村民,平时该种地种地,该打工打工,偶尔聚在一起练习几次。
人们跳会演出,假若你想让跳会在你家门前表演,要在门前摆上一张桌子,上面放上整条的烟,整瓶的酒和包装好的点心包。跳会的来到你家门前会停下表演,表演时拿走一份东西。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拿的,要用特殊姿势去拿,比如跳高跷的,其中一个表演者要朝后弯腰,用嘴把礼品叼走。
会头在跳会表说跳会的人都有“瘾”,原本很木讷的人,到了跳会的时候,会表现出异样地活泼。我一个已经故去的师弟,平时不苟言笑,工作、生活都是循规蹈矩。到了跳会的时候忽然像变了一个人,那种疯狂劲头简直让人认不出来。
跳会时需要乐器伴奏,大部分乐器是锣、鼓、镲,这是最好学习和掌握的乐器。吹奏乐器是唢呐和笙,这些乐器就需要有专门技艺的人来演奏了。
村里来演的时候,会头负责“领会”。他手里拿着一把小锣,等在一家门口表演差不多的时候,他就会敲响手里的小锣。演员们听见锣响,马上停止跳动,跟随会头去下一家门口,给后面的花会腾出场地。
前面介绍的秧歌会、小车会、高跷会等都很普遍,大家就是没有亲眼见过,电视上也经常出现。一些特殊些的花会大家可能就很难见到了。
我们村的花会就很特殊。
二
我们村的花会名叫“担架会”,是解放后才组织起来的。
跳花会时都有专门服装,一般的花会服装和传统戏装差不多。担架会也有跳会时的专用服装。一部分表演者身穿农村人很久以前穿的老棉裤、老棉袄,都是黑色的,腰间系一根布带;裤脚扎上,头戴现在轻易见不到“毡帽头”,一身以前老农民的打扮。另一部分表演者身穿八路军时期的灰色军装,头戴八路军灰色军帽,膝盖下打着裹腿。所有表演者脚下都是尖口黑布鞋。听说原来还有扮演日本鬼子兵的,后来鬼子兵的服装不好找,大家都说日本鬼子的打扮让人看着恶心,就把日本鬼子的表演给取消了。
担架会的配奏乐器除了锣鼓镲,吹奏乐器是十几把明晃晃的军号,上面缀着红穗子。
表演开始,扮演八路军的表演者手持木头步枪,按锣鼓的节奏表演拼刺,扮演老农民的表演者两人抬着担架转圈扭跳。担架是两根木棍,中间编织上绳子。等到担架表演者跳到中间,八路军的表演者进行前空翻、后空翻。翻跟头时手里的木头步枪不能放下,他们要从担架的一侧翻到另一侧,来回翻腾。难度大的动作有两个:八路军的扮演者躺在担架上,一个鲤鱼打挺从担架上翻下来,两手不能扶担架两侧的木棍,落地时还要身体笔直。另一个高难动作是抬担架的表演者同时侧空翻,落地时还要抬着担架。
表演到高潮时,十几把军号一同吹响,在高昂的军号声中,全体表演者高声喊着“杀——”,在场子中跑动起来。一时军号嘹亮,杀声震天,仿佛让人又回到了那个热血沸腾的年代!
这时候,场外的观众掌声雷动,很多人都流下了热泪。
我们村的“担架会”是附近村庄最受欢迎的花会,每年春节,有很多村庄争着抢着和我们村交换着跳会。每年跳会,也数我们村拿回的礼品最多。
三
“担架会”的创办人是我们村的拐子爷爷。拐子爷瘸着一条腿,走路一拐一拐的。他是当年的支前模范,腿是支前时被炸伤的。抗日战争时期,我们村是抗日根据地,很多年轻人都参加了八路军。一些年龄较大的壮年人,组织起来成立了“担架队”。担架队的任务就是从战场上抢救负伤的战士。拐子爷当时是担架队队长。小时候,经常听他给我们讲抬担架的故事。
担架队要跟随部队上战场,分为一段、二段、三段,大家互相轮换。一段的担架队员,和战士们并肩趴在战壕里。战斗开始后,担架队员要不停巡查,发现有战士负伤,马上放到担架上,抬起来就跑!因为子弹横飞,跑到时候要弯着腰,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抬一段担架跑的距离最短,也就一二里地,估计子弹打不到的地方,在那里交给二段的担架队员。二段队员接过伤员,同样要弯腰飞跑,因为子弹够不着,还怕炮弹落下来。二段队员抬担架跑的距离长一些,到地点后交给三段队员,三段队员接过来直接送往后方医院。
拐子爷说,别看八路军战士平时住在你家里和颜悦色,每天帮你担水扫院子,还会帮你下地种田。到了战场上,可厉害呢。
担架队员整天和战士们在一起,互相都熟悉了,说话也就不分彼此。战斗开始后,担架队员发现了负伤的战士,跑过去问道:“同志,你负伤了吧?赶快上担架,我们把你抬下去!”
很多战士已经浑身是血,依然趴在战壕里射击。你若是硬拉他,他会大声呵斥你:“滚一边去!”很多时候,只有连长下了命令,伤员才肯上担架。
战前动员的时候,担架队员排在战士们后面听连长或者指导员讲话:“同志们,你们回头看看,担架队员们就在我们身后,战斗时不要担心负伤,有了担架队,负了伤保证有人把你抬到医院治疗。”
我们担架队员虽然没有穿军装,也和正规部队一样,经历了火与血的考验。
四
拐子爷当过担架队长,我们问他,当年一定得过很多奖励和表扬吧?他却说,也挨过处分。
他说有一次轮流他当三段担架队员,接过伤员一看,原来是个日本鬼子。八路军最讲人道主义,俘虏了日本鬼子伤员也要抬到后方医院给他医治。三段担架员离战场较远,炮弹也打不到了。我们接过日本鬼子伤员,还是尽力奔跑。哪知道这个鬼子不承情。他的双腿被打断了,我们接过他的时候还昏迷不醒。过一会他苏醒过来,看到有人用担架抬着他,好像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在担架上一个劲地挣扎。我们怕他从担架上摔下去,说话他又听不懂,没办法,只好用绳子把他绑在担架上。小鬼子被绑住没法动弹,就在嘴里破口大骂。别的日本话咱听不懂,骂人的话却听过,他的嘴里一个劲喊:“八嘎、八嘎!”
鬼子骂人把我们两个人给骂火了。他奶奶的,我们中国人没招你们没惹你们,却跑到中国来杀人放火,光是咱们村就被鬼子杀了十几个!现在抬着你去治伤,你他娘的却破口大骂,这还算是人吗?连禽兽都不如!
我们两个一商量,就地刨了个坑把鬼子给埋了。回去后上级问我们日本鬼子的伤员送哪里去了,我们实话实说,结果挨了个处分。
抗日战争胜利后,我们担架队又跟随着大部队打老蒋,从北到南,跟着部队转战了几千里。后来我们不但负责运送伤员,有时还给部队运送弹药。记得有一次我们抬着两颗大炮弹,跟着部队行军上千里。最后在炮兵阵地,我们提出个要求,想亲眼看看这两颗炮弹打出去。首长笑着答应了我们,让我们亲眼看着炮弹装入炮膛发射出去。
拐子爷给我们讲这些故事的时候,两眼总是炯炯有神,他讲在战场上的出生入死,好像去菜园子采摘蔬菜那样从容潇洒。
五
解放后,太平年月,各村的花会又活跃起来。我们村在拐子爷的提议下,组建了“担架会”。拐子爷亲自设计情节、动作,指导大伙儿排练。
拐子爷腿脚不便,已经不能亲自下场跳会,他就负责敲鼓。只见他抡起一对裹着红布的鼓槌,鼓点随着担架会的情节轻重缓急,大家在鼓声的指挥下跳动起来。到最后“杀”声喊起的时候,拐子爷扯开喉咙和大家一起呐喊,那声音一点不减当年!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拐子爷早已经过世,但是担架会过年节的时候依然会有人表演。已经从老家出来几十年,很长时间没看过农村花会了,然而那振奋人心的鼓点,那摄人心魄的担架会表演,时时在脑海里出现。
魂兮,归来!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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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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