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阳光灿烂，冬日的暖阳温柔地照耀着大地。一只饥肠辘辘的老猫四处逡巡着，希望能找到点吃的，哪怕是一点残羹剩饭也好，哪怕没荤腥也行。
　　 本来它是不吃素的，可是为了生存，只能退而求次，在这个艰难的岁月里活下去才是王道。今天出来溜达，它也不抱多大希望，因为一连几天都没有得手，不是屋主在家护食，就是老鼠太狡猾，像泥鳅一样滑，怎么也逮不住。就在前天，有只又大又肥的老鼠竟然从它眼皮底下溜走了。本来老猫完全有机会逮住它，可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一条黄色的土狗拦住了它去路，理由竟是影响了它思考人生，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猫清晰地记得，那只老鼠的屁股上有颗豌豆大的黑痣，那条黄色的土狗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是让人作呕。要不是它们，老猫也不至于饿得眼冒金花，全身酥软。
　　 几天下来它什么都没有吃，肚子早就饿扁了。
　　 突然，老猫耸了耸鼻子，吸了吸气，空气中似乎飘来了一股淡淡的腊香味——哇，咸鱼。它激动得喉结涌动，哈喇子流了一地，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见四下没人，便纵身一跃，直接扑到了老农家墙上晾晒的咸鱼上，扯下一条跳下就逃，可是赶巧不巧，这一幕正好被干活回家的老农发现了。怒不可遏的老农抄起闪着白光的铁锹直接向老猫射去：“我叫你偷，我叫你偷！看我不活剐了你！”
　　 “唉哟！”老猫疼得“嗷嗷”直叫，回头一看，尾巴被锋利的铁锹切断了，铁锹深深楔入了小院的湿土里，半截尾巴粘在铁锹上不停地挣扎着。老猫一路奔逃，鲜血洒了一路“省略号”。老猫在惊慌失措中丢下咸鱼，冬日的冷风在耳畔呼呼地刮着，那一刻它已经忘记了饥饿，逃命才是当务之急。老头仍在后面紧追不舍，边追边骂骂咧咧。见老猫跑远了，老头也累得气喘吁吁，半蹲半坐着，左手捂着胸口，右手仍指着老猫逃跑的方向：“总有一天逮到你，将你剥皮抽筋。”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老猫总算逃了回来。要不是逃得快，今天恐怕连小命都交代在老头家里了。
　　
　　 二
　　 回到家，老猫惊魂未定，心仍在怦怦直跳，想想那惊险的一幕后背就发凉，不禁长叹道：“这种偷盗的行为真危险啊！下次再也不敢了！”
　　 老猫的伤口仍在流血，疼痛感越来越强，就像针扎似的，一阵一阵地抽搐。它从床上扯下一点旧棉絮，然后找来一根细线和一块破布，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至于消炎药，那种昂贵的高级货只有那些讨厌的人类才会用，猫族可没那么娇贵。包扎伤口后，老猫不洗不吃便上床睡了。家里没有东西可吃，即使有东西吃，此刻它也没有心情吃。它用被子将头紧紧地蒙住，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年轻时，老猫养成了好吃懒做的坏习惯，如今猫到中年仍然一事无成，最糟糕的是连个媳妇都没有娶到。年轻时，论长相，也是帅小伙一枚，就是太懒，太穷，家徒四壁，寄居在一个年久失修的破庙里，四处漏风，夏天还好，一到冬天就冷得瑟瑟发抖，缩作一团，上下牙齿不停地打架。所谓的床其实就是在地上铺了一些稻草和纸壳，所谓的被子就是哪家农户用来垫鸡窝的破棉袄，被它叼来用了。
　　 小时候，一出生，母亲就不喜欢它，兄弟姐妹五人，就它个头小，长得瘦弱。主人也嫌弃它，没到一个月，就狠心地将它抛弃在野外。它靠着捉虫子、青蛙之类的小动物艰难地活了下来，有时也吃一些草药来解毒。渐渐地长大了，老猫跟着同类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开始时屡屡得手，有段时间过上了赛神仙的生活，养得白白胖胖的，仿佛人类的大款似的，脸大脖子粗。可是万事都是物极必反，吃得好，又贪睡，久而久之，身体不再那么灵活，捕食或偷盗变得不易，又开始饿肚子，有几次差点丢掉了性命。
　　 它躺在床上，不断地反思自己的行为。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个又老又丑，又恶心的农民呢？上次就吃了他的亏，他用老鼠夹子捉老鼠，结果被老猫不小心踩到了，右后腿跛了好长时间，同类们那段时间都叫它“瘸腿猫”，从此它便摊上了这个不雅的绰号。唉……一言难尽啊！
　　 那个老秃头的脑袋像光滑的水瓢似的，那张厚脸皮像棕树皮，那几颗摇摇欲坠的牙齿黄黄的，像几粒成熟的快脱落的玉米粒似的。咦！一想起来那几颗黄牙就让它全身起鸡皮疙瘩……这老家伙可凶啦，凶起来就像一个活阎王。算了，这一切都是自己偷吃造成的，又能怪谁呢？
　　 半夜，老猫的伤口隐隐作痛，它醒了，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想起自己心爱的小母猫——曾经的暗恋对象，那将是多么尴尬的事啊！也许它会好奇地问：“瘸腿猫，你那美丽的尾巴藏到哪儿了？”到时候，我怎么跟它说呢？难道我能说，因为我偷嘴被人给斩断了吗？唉，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老猫饿得心里发慌，没东西吃，不禁吞咽了一下口水。这个夜晚注定是漫长而痛苦的夜晚，老猫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路，辉煌是短暂的，更多的是痛苦的回忆。
　　
　　 三
　　 老猫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好在这几天，它的好朋友吉米——它曾经救过的一只流浪猫隔三差五送来一点吃的给它充饥，虽然仍吃不饱，但也不至于饿死。好在这几天不用活动，每天摄入较少的能量仅用来维持生命，消耗也不多，就这样熬了两个星期，伤口渐渐愈合了。可是每当它回头一看或是照镜子时，就会自卑——没了尾巴的猫好像古代人类皇宫里的太监似的，不是一只完整的猫，毫无尊严可言。伤好了，它也不想出门，整天呆在破庙里，都快抑郁了。
　　 没了尾巴，哪怕伤好了，它也不敢出门，怕被人嘲笑，特别是怕见到昔日心怡的小母猫，它面貌姣好，皮毛光滑得像搽过油似的。如今的老猫在它面前，显得相形见绌，哪敢出门，出门就意味着出丑。老猫目光呆滞地看着屋顶，从瓦缝里漏下一缕阳光，直射得它睁不开眼睛。
　　 “喂，好兄弟，今天天气这么好，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啦！”
　　 是啊，一转眼，春天来了。屋外，鸟儿们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要是能逮一只吃吃也不错。老猫已经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那个老秃头不知道吃饭噎死没有，或是一觉之后就见上帝才好。老猫是该出去练练手了，不能总指望吉米提供少得可怜的食物。它也瘦了不少，身上还经常带着伤回家，这一切，老猫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好吧，听你的，吉米，我要出门觅食了，从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老猫说着，便同吉米握了握手。
　　 为了抚慰受伤的心灵，老猫决定乔装一番，它给自己戴上面具，断尾处接上一节用绒毛加树条织成的假尾巴，摇摇晃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不过老猫也顾不了许多，只要别人没认出它是老猫就行。
　　 一路上，老猫提心吊胆，左顾右盼，曾经的老熟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眼前这只怪猫。老猫虽然心里发怵，但是仍然假装没看见，直奔老秃头家的后院。从哪儿跌倒，从哪儿爬起来，这是它的猫生信条。虽说它已经打定了主意，可是那锋利的铁锹和老头那狰狞的面孔至今令它不寒而栗。老猫悄悄地靠近院子，院墙上一个月前晒的腊鱼、腊肉全不见了，可能被老头吃了，或藏起来了。木制的院门上锁了，老猫从缝隙里挤了进去，为了安全起见，先学几声狗叫，老头若是在家肯定会出来看一看，因为狗叫就意味着家里来人——有时是熟人，有时是要饭的。老猫笃定老头不在家，便透过鸡道小门径直向里屋钻去，跳到灶台上闻了闻，锅里什么吃的都没有，碗橱的门拴得死死的，这老头真抠搜。这时从黑暗的里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凭直觉，有老鼠送上门来。这是老猫大病初愈之后的第一战，一定要打好，它在心里卯足了劲。身体下沉，匍匐前进，越来越接近猎物了。原来是一只又大又肥的老鼠正在啃咬老头的装着稻谷的粮袋，能听到袋里的稻子哗哗地往下流的声音。老猫借着从瓦缝里漏下的微弱的亮光，看清了那只老鼠，原来它的屁股上有颗大黑痣，这不就是之前被土狗救下的那只大老鼠吗？今天新仇旧恨一起算，定要将它玩够了再吃。这样想着，老猫屏住了呼吸，再靠近点，再靠近点，要争取一击必中。大黑痣似乎感觉到了不安全，突然警觉起来，竖起耳朵，仔细感应着周围的动静。老猫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要是被它发现了，今天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过了几秒钟，大黑痣继续进行挖掘工作，说时迟，那时快，老猫一个箭步冲上去，结果扑了过空，大黑痣提前移动，从木窗中逃到屋外，老猫一路猛追，快要追上时，大黑痣在墙角处突然来个急转弯，老猫急杀不及，一头撞上了土墙，眼冒金花，面具和假尾巴一起脱落。大黑痣回头一看，原来是瘸腿猫，不禁松了口气。大黑痣心想：上次它健全的时候都没有抓住自己，现在少了尾巴就更不行了。妈妈告诉它：“孩子，遇到断尾的猫不必害怕，只要你急停急转，就能将它甩开。”
　　 “为何呀？”
　　 “因为没了尾巴，它在急速奔跑时容易失去平衡。”
　　 今天看来，果然不假，于是大黑痣扭过头来，将屁股对着老猫不停地摇摆，并戏谑道：“哈哈，原来是你啊，瘸腿猫！来抓我呀，笨蛋！”老猫躺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它想去捉大黑痣，可是它刚一站起来身体就摇摇晃晃，根本不听使唤，只得一瘸一跛地离开。大黑痣临走前还在老猫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两脚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真是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啊！
　　
　　 四
　　 老猫回到家，一言不发，倒头便睡，整个人像傻掉了似的，吉米怎么问，它都不开口。第二天，不说。第三天，仍不说。直到第四天，老猫才说出了这次糟心的经历。这回它彻底抑郁了。为了照顾老猫，吉米忙里忙外，没有片刻休息的时间。现在老鼠不好捉，偷盗的事太危险，吉米不想冒险，它学会了乞讨，有时遇到一些善良的人类，也能得到一些食物。
　　 有一天，趁着老猫心情好点的时候，吉米开导它：“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这是你说的，兄弟，你可不能轻易认输哦。”
　　 “不认输又能怎么地？现在谁都瞧不起我，就连那只可恶的老鼠也是。”
　　 “不，至少我是相信你的实力的。上次失误，主要是因为你很久没有训练了，体力不支导致的。从今天开始，咱们进行积极训练，提高生存本领，怎么样？”
　　 老猫点点头，它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样消沉下去。说干就干，吉米带着老猫练爬树、练冲刺……一个月下来，它俩的体能和生存技能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老朋友，不是我说你，抓老鼠是我们天职，人类无话可说。你说你为什么要偷吃那老头的鱼肉呢？”吉米说。
　　 “这个道理我还能不明白？我不像你能拉下脸来乞讨……算了，不说了。”老猫的话戳到了吉米的伤心处。
　　 “今天天气不错，咱俩出去碰碰运气，走！”吉米提议道，它并没有把老朋友的话放在心上。
　　 “好。”老猫附和道。
　　 它们俩来到了农家的一处草垛边，发现一只小老鼠正在唱着歌，跳着舞，世上竟然有如此胆大的老鼠，真是不知死活。老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去，一下子就扑倒了可怜的小老鼠。小老鼠好像根本没打算逃跑，这速度太快了，连老猫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求求你放了我吧，妈妈还在等着我回家吃饭呢。”小老鼠胆怯得浑身颤抖。
　　 老猫正欲享用美食时，被吉米叫住了：“算了，放了它吧！它给了你自信，你应该感谢它，不应该吃它。走，我带你吃大餐去！”
　　 一听说吃大餐，老猫顿时来了兴趣，它将信将疑地看着好朋友，犹疑了片刻，还是放下了小老鼠。小老鼠冲着吉米眨眨眼睛后一溜烟逃走了。
　　 吉米带着老猫来到小河边，一本正经地说：“大餐就在河里，今天能不能吃到就看你的本事了。”说完，吉米将早已准备好的鱼竿从草丛里拿出来递到老猫的手上，它开始认真地钓起鱼来。老猫不会钓鱼，吉米就手把手地悉心教它。原来，吉米早在一个月前就学会了钓鱼。怪不得，近期老猫经常能吃到新鲜的鱼儿。
　　 “谢谢你，老伙计，我终于明白了你的良苦用心。”老猫感动得想哭。
　　 “是啊，像我们这样的流浪猫为了生存，一不能偷，二不能抢，只能靠自己的劳动……”
　　 “老朋友，放心，从此以后我会积极地面对生活……”
　　 老猫的话还没有说完，吉米的身后突然传来细细的声音：“吉米，我的朋友，我来给你送鱼饵来啦！”
　　 “什么？原来你们认识啊！”老猫看着刚才被它抓住的小老鼠，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