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和龙且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一个叫“大荒”的部落。因为通过这个部落，我们可以进入茫茫的大森林；而走出大森林，我们就直接到了帝都平原，这是最短的路程。
　　 从高山到大荒，一路上荒无人烟。因为这一带所有的人都被帝国铁骑带到了帝都，或者是长城，进行那无休止的劳役。
　　 我们走在广漠的平原上，在乱蓬蓬的枯黄野草中，有几条马匹踏出的灰白色小路，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空中有雁群飞掠，空旷而又自由。
　　 帝国在统一天下后，以武力暴政统治全国。并从所征服的国家征调数百万民工修筑王陵，结果导致我们一路上很少见到青壮年。平原上到处是断井颓垣，零零落落的没有几户人家，一派萧条气象。满地乱蓬蓬的野草，一直铺向天边，杂草中，有一条马蹄踏出的花白色的小路。那现在已经成了帝国的官道。
　　 从高山部落到帝都，路程三千里。而大荒被一条名为“黑水”的河流包围。黑水水流湍急，宽若七丈，中间只有几座小石桥用以通行。
　　 我和龙且走在这条小路上，一路上什么话也没有说。雁群掠过后的天空，更显空荡深远。龙且扛着一根粗木棒，吹着口哨，轻松而又写意。我看着他的身材，肩宽腰细，四肢忻长而有力，这是老师说过的最佳体型。由此可见他绝对也是一个高手。
　　 我将霸剑藏在背后，因为帝国统一天下后，规定民间不得私藏铁器，然后将全国精铁运到帝都，打造九鼎。他们以为这样做人们就不会有力量造反了，真是愚昧之极。
　　 这时候出现了一件很意外的事情。
　　 在荒凉的平原上，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城堡。这里驻守着帝国铁骑。
　　 我们正想绕行，突然从城堡里开出一队帝国巡骑。一阵烟尘过后，那些黑色劲骑狂飙而至，在我们身边停下。这些人个个一脸凶相，手持各色兵器，说着官话。那个拿长剑的大胡子像是他们的首领，他是一个年约三旬，相貌威严的帝国骑士，在他那黑色衣甲的胸前，绣着一只雄鹰。
　　 而我，就是为了摧毁这样一支军队而生。
　　 黑鹰骑士喝问：来者何人？
　　 龙且说：平原居民，去大荒打猎。
　　 黑鹰骑士身后的骑兵大笑起来，我冷冷地旁观着他们：一律高大雄壮的身躯，在大笑的时候仍然挺直腰杆，绝对没有前俯后仰。背挎箭囊，腰悬短剑，手持长矛，目光坚定，威风懔凛凛。帝国有这样的军队，难怪能够百战百胜，横扫各大战国。
　　 “打猎？去哪打？”黑鹰骑士笑容一敛，厉声问。“大荒没有猎物，你另请吧！”
　　 龙且攥紧了木棒，这时我看见了城堡外的石碑上刻着一行细字：大荒瘟兮，不得通兮！于是我对龙且说:走吧！
　　 “留下人头吧！”领队的目光突然变得很阴沉：“高山战士。”
　　 “有本事就过来拿吧！”龙且冷笑着说。我冷冷地旁观。
　　 第一名骑兵持剑打马而出，在龙且身旁停下。龙且看着他，两人对视。然后骑兵突然目露凶光，坐下骏马一声长嘶，前蹄抬起。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借马的力量提高那一剑的威力。
　　 骏马的前蹄扬在空中，却踩不下去。骑兵诧异地低头一看：只见龙且正蹲在地上，铁一般的双手握住骏马前蹄，笑眯眯地看着他。
　　 然后龙且双手一抬，骏马向后仰翻，骑兵跌落下来，在地上翻滚，狼狈不堪。
　　 龙且问：“就这些？”
　　 领队一挥手，又有四名骑兵出阵。四匹战马，出腿一致，前蹄在同一条线上，只从这一点，就看出帝国骑兵的训练有素。
　　 四名骑兵森寒的目光掠过龙且的身体，同时缓缓举起了长矛。领队一声大喊，那四人手中的长矛突然如流星般飞出，分袭龙且身体各处。
　　 我还是没有动，我相信龙且的实力。
　　 龙且呐喊，挥臂，狂砍。那四枝长矛齐刷刷的应臂而断，跌落四周。
　　 所有的帝国骑兵一个个目瞪口呆。我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我们沿着黑水继续前进。
　　 龙且哼着高山民歌，显得轻松而又惬意。多年以来，我们是第一次敢下山的高山战士。这时，我又发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在杂草中间，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个个巨大的脚印，它们的距离是一丈以上。谁能够这样奔跑？
　　 大荒被一条名叫“黑水”的河流包围着。中间只有一座拱桥可以通过，但是那里有众多的帝国的锐士和巡骑。而在黑水周围，遍布着帝国军队的城堡和栏栅以及不可胜数的骑兵和弓箭手。
　　 “将军，怎么办？”龙且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将那些脚印指给他看，然后我们一起沉默。
　　 我们突然相视一笑，然后一起顺着脚印奔跑。耳畔是呼啸的风声，我没有了任何杂念，尽情地享受奔跑的乐趣。
　　 这时的我，已经跑出了最快的速度，我的每一步也在一丈之上，与地上的脚印重复。果然不出我所料，脚印的最后一步是在黑水河边，我没有停留，而是腾空跃起。
　　 我跃过了黑水河！我看着脚下奔腾的河水，然后双脚就落在了土地上。而在此之前，我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继续奔跑，背后传来龙且的一声呐喊，然后就是沉重的脚步声。我想起了老师对他的评价：他是高山部落最年轻最强壮的勇士。看来老师没有骗我。
　　 我们进入了大荒。
　　
　　 在大荒，我第一次见到了来自赵地的女游侠空灵。
　　 大荒是高山部落外另一个强大的部落。
　　 大荒首领的头颅已经在帝都的城门上风干，大荒的战士也几乎没有了抵抗力。然而他们誓死不降，硬是不走出大荒一步。为了警示百越的所有部落，帝君决定活活困死大荒所有百姓，在黑水上布置了十万大军，禁止任何人进出大荒。
　　 我们走在如人间鬼域般的大荒，只见村落中一片死寂，到处是断井颓垣，了无生气。从黑水河堤上下来后，我们不但没见一个活人，甚至连禽畜都没见。苍蝇倒是随处可见，一堆堆地扎在死去的躯体上，吞噬着残断的肢体。
　　 我们继续前进，深入大荒。在一个个相连的村庄里，田野中一片荒芜，难怪这里叫大荒，果然是荒无人烟。我们拐出一个僻静的村子，在村口的老槐树旁，突然遇到了袭击。
　　 一道黑影从槐树后掠出，飞剑直取走在前面的龙且。剑如流星，快、准、狠。经过老师的多年培养，我一眼就看出施袭者用的是墨家剑法。
　　 龙且反应非常快，在剑光中迅速闪身，然后回身一棒击在剑身上，两人一触既分。
　　 黑衣人闷哼一声，却是一个女子，身材娇小轻灵。龙且也是后退一步，衣衫已经残破。他怒吼一声，正待向前飞扑。我说：我来。
　　 龙且退在一旁。我缓缓地向这个黑衣女子走去，只是一个年龄与我相若的少女。
　　 “秦狗，纳命来！”少女飞剑。剑光闪闪，飘移不定，让人眼花缭乱。然而我一眼就看出她的目标是我左胸，好一个一剑穿心！
　　 我的瞳孔放大，精气神凝聚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老师说过，我已经成为了世间最强大的勇士，缺乏的只是实际搏杀经验。果然真正一交手，我就能感觉自己的力量被触发。
　　 少女的短剑如蛇般灵动，最后陡然加速，直刺我左胸。在同一瞬间，我的左手已经握住了剑尖。我感到非常惊讶，因为我只是想到要去握住剑尖，我就真的握到了。还有，锋利的剑居然没有划破我粗糙的手掌。
　　 看来老师教我的东西真不少，他果然没有骗我。我哈哈一笑，用力一捏，少女的剑顿时变得扁平了。她有些生气地一拔，结果分毫未动。我用右手去抓握剑柄，然后随便一揉，这柄剑就变成了一团铁片。然后我就把这团铁片扔出去了很远。
　　 龙且飞快地跑到她背后，抓住她双臂反在背后。少女用力挣扎了几下，但没有挣扎脱。“秦狗，我们公主会来杀了你们的！”
　　 我和龙且哈哈大笑。龙且说：要不我们就等等？
　　 我说：放了她赶路吧！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
　　 我和龙且一起回头。只见暮色苍茫中，一道修长的人影翩翩而来。人离我们十丈以外，散发出的韵味却笼罩了我们。
　　 柔美的声音，却有燕赵之风。我在一瞬间有了放下复仇之心、归隐山林的念头。再看龙且，呆呆地站在当地，一动也不动。他擒下的少女一肘顶开他，飞快地向那人跑去。
　　 我呐喊！往事涌上心头，杀伐之气遍布原野。龙且一震，清醒过来，问：这是谁？有这份功力？
　　 对方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身材窈窕，周身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息。她的声音很柔和，“能在我的歌声下不迷失，看来你有一定的修为。”
　　 龙且取下短棒，作势欲扑。我挥手止住了他，冷冷地说：“何方神圣？”
　　 “赵国公主，空灵。”
　　 我一震，叔父经常跟我说，只有联合各国故人，一起对抗强大的帝国，才有希望复兴大楚。而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赵国公主，我是不是应该和她联手呢？
　　 我问：“有何为证？”
　　 “大赵灭亡，已有数十年。”空灵冷冷地说:“赵国公主，早已不是金枝玉叶，我有必要冒充吗？”
　　 龙且点了点头。我一想也有道理。现在帝国大肆追捕六国后人，那些人时刻都在逃亡，永无宁日，确实没有冒充的必要。
　　 那个少女说：“我是公主的贴身侍女舞月。你们是什么人？”
　　 我与空灵对视，她的眼神异常深邃，仿佛里面有另一片天空，我全身的肌肉紧张起来，以免陷入那无穷的世界。龙且却说了出来：“他是大楚国的子羽将军，项燕之后。我是高山部落的龙且。”
　　 空灵出去面纱，竟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我相信了她是公主，那种高贵的风姿和仪容，绝非寻常女子所有。她微微一笑，“难怪有这份力量，不惧我的幻术。不愧是名将之后，我相信你。”
　　 我们行走在无人的大荒，空灵告诉我:帝国几次征剿大荒，都损兵折将而回，最后竟然连大将都被大荒人杀死。帝君盛怒之下，派大军彻底摧毁了大荒，将剩下的居民放逐在大荒中，收去所有粮草，让他们自生自灭。但大荒人仍不投降，帝君于是封锁了大荒，并派术士传播瘟疫。弄得大荒尸横遍野，成了一片鬼域。
　　 “大荒能够数次击退帝国大军，应该有勇士吧？”我问。
　　 “有，钟离昧。”空灵淡淡地说，“徒劳而已。帝君雄才大略，征战四海，然而大荒远在南蛮之地，帝国鞭长莫及，所以使得那些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空灵的话吓了我一大跳。作为帝国的世仇，她竟然对帝君如此有好感！看来叔父想得太简单，他以为只要振臂一呼，那些六国后人就会纷纷响应，应者云集，如同样摧枯拉朽般让庞大的帝国陷入灭顶之灾。事实上，摧毁帝国，并非他想象的这么简单，因为帝君已经在宇内建立起无可比拟的威信。帝君一天不死，大楚一日复兴无望。
　　 所以我要去帝都杀死帝君！
　　 然而空灵不知道我的计划。我问道，“钟离昧，是否就是那个孤身独闯黑鹰剑阵，安然无恙的勇士？”
　　 “正是此人。”空灵淡淡地说。“不识时务，迟早为人所擒。”
　　 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问：“那么大荒现在剩下的人去了哪里？”
　　 舞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真是孤陋寡闻，帝国大祭师徐福每天祭出火龙，巡视全国，日出而发，日落而归，发现哪里有不肯臣服的人，帝国大军马上开到。所以不到日落，谁敢出来送死?”
　　 我大笑，“那从明天开始，大荒的百姓就可以享受每天的太阳了！”
　　 舞月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龙且哈哈一笑，“因为我们大将军明天就要收拾那条火龙了！”
　　 空灵一震，往我看过来，我迎上她的目光，坚定地说，“我兄弟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
　　 漆黑的大荒，突然亮起一点星火，随后这星火不断扩散，蔓延整个城市。帝国大地上的最后一点光芒也被黑暗吞噬后，大荒人终于站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