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清明雨(散文)
雨一直下,每滴雨里都有丰富的感情。雨下到田野里,野草冒出了头,用烂泥做了一件刚问世的新裤子,它的人生之路就是从这淤境开始。只需几滴雨,岩缝里的种子就变出一双手捧不过来的叶子。一场大雨清清爽爽的,像削成丝条的黄瓜,尝到嘴里的,纯净得让满地的野草疯长。受雨水滋润的棉菜们挺着瘦小的身子,举着黄色心结的花朵,像是乞求路人给一个解开心结的答复。
此时的春雨,不一样的心情,清明时节,霏雨知意而至,这种悲怆的诗意,自古依旧。
细如如丝,感情脉脉。“满坡的野草可以让它们疯长,但父母坟前的野草一定要连根拔掉。”大哥在准备去扫墓的头天晚上就这样嘱咐我们。他还说:“趁今早没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们要让父母在那边每天有春阳沐浴。”
我打开手机一看,才六点半。大哥昨晚睡得很早,今早也起得很早,带上黄纸、纸钱、香、烛和两篮花,一路跑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十里外的墓地里。抬眸望去,墓背上已杂草丛生。我们不知道这些杂草的种子从哪里来,只记得去年的清明节已把墓背上的杂草连根拔得干干净净了。大哥递给我一双手套,我们戴上,开始爬上墓架从外往里清除杂草。当我们将杂草理得干净时,已满头大汗。一场及时雨赶过来,为我们洗去汗水和粘在裤脚上的小泥巴。“昨天的天气预报,不是报道今天放晴明天下雨的吗?”大哥问。我琢磨道:“明天的雨是不是被母亲提前约来为我们洗脏的?”大哥看我一下,没回答,慢慢转过身去,一屁股坐在墓边的石板上,满脸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都汇合到清明雨里。此时,他撑开伞,默不作声,眼光投向周围,好像在回忆,在思索。
此时,有情也不能随雨而抒情,我犯忌了。但我想把如游丝的细雨献给母亲啊,母亲生前就喜欢坐在门槛看檐下的细雨。
雨下得不紧不慢,像是在诉说一个生怕漏掉的故事。让时光倒回二十几年,那时我高中刚毕业,没考上大专,暂时待业在家,就帮助母亲上班,上班的地点是位于老镇西边山根的电瓷厂,厂里有很多车间,母亲被分配到喷水车间。这是一个跟雨水有关的车间,雨水多的时候,特别忙碌;雨水少时,工人们会空闲些。在车间的屋檐下摆着好几个大水缸,这是用来接雨水用的。每次下到车间的雨水没多浪费,大部分用大水缸一一接来,再用喷水壶一一喷到砖斗里,滋润做电瓷产品的材料。每到清明节,雨绵绵的,母亲总会轮到加班。因此她根本没时间去野地里摘棉菜做清明果,仅用百分之十的月薪去市场买些清明果给孩子们解馋。由于母亲忙于加班,上祖坟祭扫的时间不多,都是离墓地近些的叔伯家人去得多。父亲守着理发店再做点批发啤酒等生意,也很忙。
雨水,和母亲的工作竟然密切相关,所以,我心中喜雨,却有恨雨,雨左右了母亲的工作和生活。我希望母亲雨天不干活,还坐在门槛看细雨,生出她的诗意。
雨下了一阵子,天又放晴,大哥站起身,撸一把脸蛋,脸上的水瞬间散发出去。大哥打开随身带来的袋子,取出洗净的各种水果,一一摆在盘子里,恭恭敬敬地端到母亲栖居的墓碑上。三十年前的大哥为了养家糊口,到离家三百里的市区开了一家卖拖鞋的店铺。店铺的生意随着天气的变化而变化着。每当下雨天时,店铺的生意就冷淡。每当天放晴时,店铺的生意就红火。母亲染病卧床时,除了我在她身边日夜照顾,大哥也常趁下雨天,关了店铺,就去市场买母亲喜欢吃的食材,然后回家,亲自下厨,将菜肴一一烹煮好,然后恭恭敬敬地将香喷喷的饭菜端到母亲的面前。这些年,大哥也像是在风雨中讨生活,大哥是辛苦的,大哥也是幸福的,他应该想到风风雨雨是和母亲有关的。
大哥小心翼翼地爬上墓顶,插上香和烛,发出的火焰照红他虔诚的脸,下来后,他只给母亲烧了一大叠的银纸,没有放鞭炮,他知道生前的母亲爱清净,每逢过年,母亲把年夜饭办得很丰盛,满满一大桌,全家围坐起来,吃十八时的晚餐,又吃二十四时的午夜饭,吃得饱饱的,才去睡觉。大年三十,邻居们都在家门口放鞭炮,而我母亲从来不放。
刚祭拜完母亲,雨又淅沥沥地下起来。“这雨真够及时的,把我们烧下的银钱顺水带给母亲了。”大哥向我微笑了一下,然后弓腰,找来两块小石头,一一垫在放在有些倾斜的墓碑上的花篮下,大哥说:“我得把这花篮垫得牢固些,以免被风雨打翻。”
回家的路上,处在濛濛细雨里。清明节喜欢用雨表达爱,纷纷落在盛开的每种花里,落在每片泛绿的叶子上,落在每片黝黑的屋顶上……雨的爱能表达到的地方,都有生前母亲的影子。
写于2024年4月4日,4月7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