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得弄点老鼠药了，这年头老鼠成精了。”
　　 一大早，凤竹奶奶看着被老鼠咬破的面袋子狠狠地说道。
　　 屋角旮旯里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伛偻的身子，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
　　 它得意地昂着头，嘴角上灰色的胡子变成了白色，像个年近耄耋的老头，其实它并不老也就刚成年。
　　 刚出生时，贪吃的姐姐饿坏了，把它的耳朵当成了食物，还好鼠妈妈及时发现，只咬去了半个。从此，它有了一个独特的名字，半耳。
　　 凤竹奶奶嘟囔着把老鼠咬的那块儿面粉抠出来，心疼地洒在了角落。
　　 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太太，也不过是说给老鼠听的，吓唬吓唬它们而已。她小时候每家闹鼠灾，准备下捕鼠夹的时候，她娘总是小声地告诉她不要说话，老鼠能听懂人话，知道夹子下在哪里，会躲着走。所以她从小就认可老鼠这项特殊技能。
　　 半耳即使听到老太太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句话，也从不当回事，它知道，她也只是说说而已。很多时候她和自己奶奶说话语气如出一辙，每天都是絮絮叨叨但很健忘。每次自己捣乱时，奶奶都说咬死自己，但当她偷来凤竹奶奶炸的油条时，拖到洞口，叫这帮小兔崽子出来大快朵颐。
　　 每当想到这里，半耳总是忍着那长得痒痒的大门牙，跑到院子里找点木头，嘎吱嘎吱磨个不停。也经常给姐弟们说，不要去咬她的柜子，那是她结婚时的嫁妆，总得给善良的她留个念想。
　　 这天半耳正在大门角磨牙，突然看到一帮人，在凤竹奶奶的墙上比划着什么？像是在画画，一个红色的大圈圈，里面横七竖八的一堆东西，像是锅台旁的那堆烂柴禾。随后凤竹奶奶看着墙上的画，唉声叹气！半耳很是不解，顾不上痒痒的牙，顺着墙角拐来拐去，跑回洞里，向一只褐色的大老鼠比划着刚才的图形。那只褐色大老鼠正在一只怀孕的母鼠跟前，忙前忙后，放下手里的活，听着半耳比划完，心里一惊，也学着凤竹奶奶唉声叹气起来。半耳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上了年纪都一个样？不就一幅画嘛！用得着唉声叹气吗，好像被人赶尽杀绝似的，管他呢！玩去咯！身后传来了奶奶一句。
　　 “唉！真舍不得这个家啊。”
　　 凤竹奶奶看着墙上那个大大的字，打小大字不识一个的她，却认识这个字。她也知道一旦画上这个字，也就意味着很快就要搬家了，想到这里心里不免难受。
　　 村里大喇叭这段时间一直叫唤个不停，说是村子过段时间就要拆迁了，让赶快出去租房子。听说这块地皮是被一个开发商买下来了，凤竹奶奶实在想不明白，自打嫁到这里这些年了，穷乡僻壤的买下来干什么？一个老人家自然不知道现在城区外扩，这里已是风水宝地。
　　 对于一个在农村住了一辈子的老人，哪里知道什么风水宝地？这一辈子用句老话说“死到锅台前，埋到锅台后。”孩子学业有成，都在外面定居下来，一年半载回不来一次。自打老伴儿去世后，孩子倒是一次次地劝她去城里，实在推脱不了，她也只是到那里小住几日。这个一辈子没出过门的老婆子终于进了回城，抬头看高楼大厦仿佛朝着自己砸过来，路上的汽车比村里老陈家的大黑驴跑得快多了。自认为在村里脚力还算可以的她，却不敢穿过宽阔的大马路，就连拉呱都找不到人。门对门的邻居真近，比自家东屋西屋还近，但住了半个多月竟然没碰见过一次。最让她不习惯的是，蹲了一辈子的茅坑，竟然让她坐着解决，真是受不了。在家坐着一般都是纳纳鞋底和老姐妹拉拉呱儿，这让坐着拉屎可真是难为她了。她竟硬生生地憋了三四天，在一次跟女儿去逛超市时，在公厕解决掉的。一系列的不习惯，让她拒绝了孩子长住的建议。
　　 半耳的奶奶最喜欢听凤竹奶奶唠叨了，忙完孩子，它就习惯蹲在那张八仙桌靠墙的桌腿前，那个桌腿上的牙印，还是它小时候磨牙留下的。
　　 “孩儿他爹，俺该怎么办呢？年轻人都出去了，你看村里就剩了这一帮半老不死的，出去租房子，人家一看俺这一脸褶子，直接摇头说跟钱没关系。俺也知道，这是怕俺死在他们家里啊。唉！老了老了，连这个破院也没守住，你怪有福，至少走的时候还有个家。”
　　 凤竹奶奶一边嘟囔着，一边朝院子里，朝各个房间里走去，就连塌了一半的老牛棚都没放过。不知是老寒腿毛病又犯了还是确实年龄大了，她走得比平时慢了很多……
　　 半耳的奶奶，听到这里眼角也会湿润。去年她家老头欺负凤竹奶奶心眼好，大摇大摆在八仙桌前溜来溜去。凤竹爷爷喝了点酒和老伴儿张牙舞爪说着什么？碰倒了桌上的酒瓶，好巧不巧，刚好砸在自己老头子身上，唉！这都是命。当看到凤竹奶奶埋怨凤竹爷爷的时候，它实在生不起恨来，跟在凤竹奶奶身后，步子比平时也慢了很多。
　　 不久后，半耳去村头找小伙伴们玩，看到一个巨型怪物，伸着长长的脖子，扭来扭去，把一个超大的头狠狠地砸在一座座结实的房子上。“轰隆！轰隆！”一座座房子瞬间倒塌，从温馨的居所变成破烂不堪的废墟，小伙伴们的家也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下。
　　 凤竹奶奶站在女儿家的阳台上，隔着防盗窗，身体前倾轻微抖动着，眼角一团浑浊的泪珠流下，努力地想看清家的方向。废墟高处，一只褐色老年鼠和一只半个耳朵的成年鼠，朝着凤竹奶奶走的方向看了许久，“吱吱吱，吱吱吱”地喊出废墟深处的一只母鼠，领着一群小鼠朝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