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桃花依旧笑春风(散文)
又是一年风和日暖,草长莺飞。杏花开了,满树洁白,这是春花第一枝。紧随其后的便是桃花。它没有去争第一,默默地做着第二。只是,杏花开放依然春寒料峭,只有桃花开放,人们才会嗅到真正春的气息。
五片花瓣,十一根花蕊,环抱在紫棕色的枝头,伴随着顶端细小的黄绿色叶芽。最夺目的是花瓣的颜色。那难以形容的粉色,显得是那么娇嫩,那么柔惠,让人的心境都能软化下来。小蜜蜂飞来了,蝴蝶飞来了,它们围着桃花翩翩起舞。这是春季最早苏醒的小生灵,是满树桃花唤醒了它们。柳枝在春风中摇摆,犹如春的长发,衬托得桃花更加美艳,所以人们对春天形容最恰当的词汇是“桃红柳绿”。
它没有海棠花的雍容华贵,也不像梅花那样孤傲卓群,它只是春天里百花开放中的普通一朵。它向人们报知春的到来,只存在短暂的几天时间,然后化作漫天纷飞的花魂,在霏霏的春雨之中,飘随流水而去。
桃子原产地是中国。两千多年前的《诗经》中,就有“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名句。古人把妙龄少女比喻成桃花,用“粉面桃腮”形容少女容颜的靓丽。
自古至今,大江南北,人们都有春游赏桃花的习俗。天津欣赏桃花最有名的是桃花堤,华北地区最有名的是北京平谷区的万亩桃园。平谷的万亩桃园在桃花盛开的时节,山谷中是一望无际的粉色花海,他们每年都要举办“桃花节”。
然而在我的梦境中经常萦绕的,是故乡宅院窗前那棵盛开粉色花朵的桃树。
桃树是妈妈亲手栽种的。妈妈喜欢种树,喜欢栽种各种树木。唐山大地震之前,我们还住在祖传的老宅。老宅有一亩多大,院子里生长着八棵老祖宗留下的,有百年树龄的老枣树。度荒的时候,很多人家的院子里都种上玉米等庄稼,为的是填补粮食短缺。树下是长不好庄稼的,别的人家为了多收几粒粮食,纷纷把院子里的树木砍伐了。尽管我们家里同样受着饥饿的煎熬,妈妈却不让砍伐那几棵老枣树,任凭枣树底下长不好庄稼。
七六年那场大地震,我家的老房子坍塌了,村里统一规划,给我们家安排了新房基。搬家的时候,妈妈执意要搬走老枣树。新的房基院落较小,只能栽下一棵枣树。我找来一群伙伴,肩扛人抬,硬是把一棵百年树龄的老枣树移到新院子。在妈妈的精心照料下,那棵百年老枣树居然成活了。
我们家院落里永远不缺的是花椒树,这在村里独一无二。那时候家家都很贫困,做饭缺油少盐,唯一的调料就是放几颗花椒。从花椒树发芽开始,花椒芽、花椒叶都可以当做调料使用,村里的很多人家都到我们家来采摘,妈妈总是热情迎送。
妈妈最喜欢栽种的是桃树。不管是在老宅还是后来的新宅院,我们家的窗前总会栽种上一棵桃树。桃树不是现在市场上卖的那种大桃,那些大桃都是经过嫁接,桃核是不会发芽长成桃树的。妈妈所栽种的桃树俗称“毛桃”,可以作为大桃嫁接的母本。毛桃的桃核散落在地里,遇到水分充足的地方,就会长出一棵小桃树。妈妈在野外遇到小桃树就会移植到家里,栽种在窗前。
每当春风浩荡的时候,我家的窗前必定会开满了桃花。如若是皓月当空的春夜,窗外桃花粉艳,犹如演奏着一首春的小夜曲,给穷宅陋院增添了几分浪漫。
然而全家人的心境却浪漫不起来。桃花开放的时候,意味着饥饿的到来,春荒开始了。家里的粮食几乎见了缸底,如何熬过漫长的春季是最大的难题。爸爸妈妈都要去生产队劳动,每天回来都要带回大兜野菜。我和妹妹放学后,放下书包就直奔野外挖野菜。什么老鸹筋、黄曲菜、曲麻菜等等,我们像当年李时珍一样,每天都在“尝百草”。现在野菜成了市场上的珍稀物品,售价比很多蔬菜都贵。我永远不会花钱去买野菜,小时候早就吃够了!
满树粉嫩花朵的桃树底下,妈妈择洗野菜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经常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妈妈用野菜做出来的饭也要分成“三六九等”,让我们几个孩子吃粮食多一点的,爸爸吃的比我们吃的粮食要少一点。粮食最少的是妈妈吃的,几乎见不到多少粮食的影子。
七八月份的时候,桃树上的桃子成熟了。毛桃没有现在市场上卖桃子个头大,口感也不太好,酸酸的甜甜的,很像家里过的穷日子。这时候,妈妈会把邻居家的孩子们叫到家里,让他们上树随便摘桃子。有一年我外出回来,发现树上的桃子少了许多。妈妈告诉我,刚才来了一群安徽要饭的孩子,他们故意指着树上的桃子装傻充愣,问这是什么东西?妈妈告诉他们这是桃子。他们问可以尝尝吗?妈妈说随便吃。这群孩子爬到树上,每人摘了半袋桃子走了。妈妈说,这群孩子太可怜了,连桃子都没吃过。
饥饿几乎伴随了妈妈一生。后来我当了公司经理,弟弟当上了国企厂长,家庭生活条件得到彻底改善。正当我们要好好孝敬父母的时候,妈妈却得了不治之症——贲门癌。
刚开始妈妈说吃东西总是感到发噎,我们正准备给妈妈去医院做检查,爸爸却因为意外摔成高位截瘫,两只胳膊以下全部没了知觉。为了抢救爸爸,先放下了妈妈的检查。等到爸爸的病情略有稳定,再把妈妈送去医院,她已经到了癌症晚期!
舅舅就是患贲门癌去世的。他去医院做了手术,术后依然是什么也咽不下,手术后两个月就去世了,白白挨了一刀。我们兄妹几个去医院咨询,得到的答复是同样的。经过商量,就不让妈妈再挨这一刀了。
妈妈的进食越来越困难,每天只能喝一点稀的东西。第二年四月份桃花盛开的时节,爸爸去世了。爸爸的葬礼举行得非常隆重,光是花圈就摆了半条街,出殡时有些不懂的“老例儿”就去问妈妈。
爸爸走后,我们才能全力照顾妈妈。妈妈的坚强超出人的想象。尽管她最后喝水都感到困难,却没有躺倒一天。临咽气的那天上午,她依然自己去了一趟户外的厕所。妈妈最后挪向厕所的影像,至今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妈妈挨了一辈子饿,最后还是被活活饿死的!
妈妈死前嘱咐我们,百日之内一家不能出两次殡,老例叫作“犯重丧”。爸爸去世两个月后妈妈去世,我们只好遵照妈妈的嘱咐,先把妈妈的骨灰盒寄存在火葬场。过了百日后,从火葬场请回妈妈的骨灰盒,没有出大殡,草草埋在爸爸的身旁。
爸爸去世后,出殡时有不懂的地方就去问妈妈。妈妈去世后,遇到不懂的地方,脑海里又出现去问妈妈的想法。猛然间“嗡”的一下,妈妈再也不会给我回答了!
可怜我的亲娘啊,一辈子挨饿挨冻,受苦受累,死后也没能风光一次!
毛桃树只能存活六七年,六七年之后,就是不枯萎也不再开花结果。妈妈向来不等老树不结果,就已经在旁边栽上了新的桃树。每到春季,我们家的窗前总是开满了艳丽的桃花。爸爸妈妈去世那一年春季,窗前的桃树却意外地没有开花。
爸爸生性乐观,他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桃树说:“桃树没开花,我也该死了。”谁知竟然一语成谶。
后来我搬到城里,家里的老宅让邻居居住。这家邻居大概不喜欢树木,桃树没有了,连搬过来的那棵老枣都砍伐了,满院子都铺成了水泥地面。窗前的那棵桃树,那满树粉艳的桃花,只能留在梦中。
住进了城里小区的单元楼房,院子里也有很多桃树。春季来临,同样是满树粉嫩的花朵,依然会有蜂蝶翩翩起舞。每到桃红柳绿的季节,我总会流连在桃树底下,让粉嫩的桃花滋润我干涸的心田。人生一世,要有心灵的寄托之所,我的心灵深处,永远离不开桃花的印记。愿人世间的一切,都像桃花一般美好,不但给人间添上绚丽的色彩,还要为人间贡献美好的果实。尽管那果实酸酸的、甜甜的,这才是人生真正的滋味。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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