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来到我面前时，我已经认不出他。为此，我有些对自己不满，是他的变化太大？还是自己太忙碌？咋会忘记老人家呢？记忆里搜寻着，也只是一时没记起来。
　　 曾经，在他的村庄住过很久。因为，我们家，在他们村庄承包过土地。当时，爹娘是觉得他们村庄紧靠着一条河，也因为那河水通往大海。我经常听娘说，只要沿着这条河一直往北走，就能走到大海边了，也就能看见海，看见海鸥，看见大船，看见大鱼，看见一网一网的虾，一网一网的蟹子……
　　 那样很美，我相信娘，也相信他老人家，因为他也一再说过的。
　　 他，我叫他徐爷爷，他住在他们村子里，他不仅种地，还在搞养殖，养着羊养着兔子还养着好多的鸽子家禽。我和他的孙女差不多大，他的孙女叫小果，还有孙子叫小木，小木比我们大，他读初中了。每天骑着一辆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浑身稀里哗啦都响。因为他不够高，骑车的方法很特别，呼呼啦啦的，从身边走，带起一阵阵风来。但是，依然没有影响骑车的速度，骑得飞快飞快的。每次，他从村庄里的街道通过，惹得鸡鸭“嘎嘎”直叫着，四散飞起，一路飞出村外的小河边，或是草地上。
　　 徐爷爷在菜园子里忙着，连抬眼看都不看，只是摇头：“唉，若是有风火轮踩着，可以腾云驾雾了。这小子，能耐着呢，说不定将来有出息的，嘿嘿。”徐爷爷嘴一咧，几乎没有几颗牙的嘴，红红的舌头探出来，腮帮子也就陷了进去。
　　 我突然发现，怎么一直没有见过小果和小木的爹娘呢？他们是不是常年在外打工呀？怎么一直不回来？就那么忙吗？
　　 小果跟在她哥哥小木身后，高兴地喊着：“中午有鱼吃了，爷爷网了一条大鱼。”小果停下车子，回头对冲着他大喊大叫的小果说：“想得美嘞，那是不可能的，爷爷早已送给刘家小媳妇，咱们的小刘嫂子了，她刚刚有了娃，没有奶水嘞。”
　　 一旁蹲在溪边洗衣服的三婶和小翠姐姐听了就笑着说：“小木，小小年纪，知道的不少嘞，听谁说的，没有奶水吃鱼就有了奶水了吗？”
　　 小木继续踩着脚踏车，大声说：“听我姑姑说的。”
　　 小果的姑姑经常回村子里来，来了就帮着徐爷爷给小果和小木洗洗涮涮的，还经常带来一些点心和罐头，原本是想给她爹补养一下身体的，可是，每次都是小果和小木吃了。徐爷爷看着两个孩子吃着，心里很是高兴呢，口里不住地说：“吃吧，吃吧，长身体嘞，多吃长得高高的，胖胖的。”
　　
　　 二
　　 徐爷爷家离我家很近，我家刚刚搬来时，因为家并没有全搬来，很多家里用的东西和农具没有制备齐。徐爷爷就把自己家的农具借给我们家用，还经常送来他采的野菜和钓的鱼。爹和娘都感觉过意不去，可是，徐爷爷却总是不以为然，邻居嘛，就该这样，不要太在意了，谁没有个不凑手之时呢。
　　 徐爷爷说，他刚刚来到这个村子时，更是艰难呢。那时，他就是赤手空拳来到这里，老家在山东，因为年景不好，他又下放了，没了工作，就带着老婆孩子来到了这里。
　　 后来呢，后来他的老伴呢？我想知道，徐奶奶呗，咋从来也没见过？
　　 想知道的事儿，却一直没有答案，问问吧，没人理我。“小孩子，想知道的还挺多，瞎打听什么？”我家姐姐樱子冲着我直翻白眼，娘说：“大人的事，不要管，你也管不着。”
　　 一天，邻家的梨花奶奶来我家，找娘要几块布头，说是家里的被子烤糊了，炕烧得太热了，没起火就不错了，可是被子烤出了大窟窿，找一块差不多的花布给补上。
　　 娘一边找花布一边和梨花奶奶聊着天，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婚姻事来。娘说：“想再找出来从前一样的花布很难了，只是看着差不多，也就不错了。”
　　 “是呢，是呢，就像是两口子，一个去了，再找一个，咋也不像从前的一样嘞。”梨花奶奶说着，就说到了徐爷爷，说那一年徐爷爷的老婆，也就是徐奶奶和徐爷爷为了点子小事，吵架，竟然一气之下，去跳了河。这是徐爷爷万万没想到的，现在人都知道，那是女人经常会出现的事。就是生了孩子后会有一段时间，产生忧郁症，只要家人好好给予安慰，好好对待她，慢慢地就恢复了。但是，如果处理不得当，就容易导致病情发展，甚至发展到走向极端的。
　　 徐爷爷很是后悔，痛不欲生，一条硬汉子竟然哭得几度昏厥。也就从那时起，徐爷爷一直没再找老伴儿，一直带着女儿生活，徐爷爷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我听到这里，就疑问起来，不由得脱口问：“没儿子，那小木和小果哪里来的？他们不是徐爷爷的孙女孙子吗？”
　　 我这一问，娘就瞪了我一眼：“去，一边玩去，哪里也缺不了你，小孩子，什么也瞎问。”不问就不问吧，有什么了不起，早晚还不是会知道的。我没有继续问，就一溜烟跑出去玩了。
　　 小小村庄，因为靠着海，来往车辆很多，经常拉盐的车拉海货的车都会路过村庄。知道了徐奶奶是跳河死的，也就开始恨那条河，夺去了徐奶奶的生命，要知道，那一年，徐奶奶才二十几岁，多好的年龄呀，走了那条绝路。
　　 看着河水，无忧无虑地往前流着，好似没事儿人一样，我怎么也想不通，当时，一个人要结束自己生命，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若是，当时河边有人，劝几句徐奶奶多好，说不定，她就想开了，不再走向绝路了。
　　 这倒是一个大问题，有人说需要心理疏导，有人说需要有人理解。我再去想想徐爷爷，他的内心更加难以承受的。拿娘的话来说，就是这么多年，他孤单单的，没再娶妻，还不是忘不掉徐奶奶嘛。
　　
　　 三
　　 他来到我家，站在了我面前，他叫着我的小名，一时间，我没有反应过来。那一天的天气不算好，外面滴着雨滴，淅淅沥沥的小雨，把个春天淋得有些寒冷。小区里靠着围墙的几株樱花，在盛开，淡淡的粉白，再有几株连翘花开得一片片黄灿灿的。春天就在窗外，室内，因为停暖，有些寒冷。
　　 看着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娘赶紧上前来一边喊着徐老伯一边说：“小志呀，咋不叫呢，你徐爷爷呀。”
　　 哦，我脑海里一下电火雷石般碰撞着，我好容易才将徐爷爷和眼前的他对接上。他更加老了，那时，虽然喊他徐爷爷，他年纪不算太大的，也就比爹娘大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因为在村子里，他的班辈高，因此都喊他叔伯，小孩子也就都喊他爷爷。
　　 他来找我是因为村子里的土地，好好的土地，他种了一辈子了，却一夜间要被村子里征收了去，听说要卖给开发商，说是，要盖楼，要建大型娱乐中心和商场什么的。他一时间接受不了，因为，那土地可是他的命脉，他一辈子什么也不珍惜，唯独珍惜的就是土地。
　　 我想起和爹娘在他们村子里包地种地的日子，也知道他们的土地确实好，年年的收成都比别村好，种什么都丰收。尤其是，那些建起来的大棚，里面种蔬菜种果树种反季节蔬菜粮食作物，都很好的。
　　 这一项可是农人重要的一部分收入呢。
　　 徐爷爷他老多了，腰弯了，背驼了，人也佝偻了。但是，精神面貌不错，脑子也清晰，一点也不糊涂。他说：“小志，你要给上面反映哈，这土地，农民的命呀，别的可以制造，粮食能制造吗？用什么制造出粮食蔬菜来，那得靠种，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呀。”
　　 娘也说：“是呀，是呀，多心疼呀，好好的土地，说毁了就毁了，要知道多少年才能养熟一片土地，一夜间沙子水泥的全毁了。”
　　 我说：“也只是计划吧，没听说呢，说不定只是讹传，好好的土地，哪里会那么容易毁坏的。”
　　 徐爷爷大喘一口气说：“但愿吧，可是，已经开始动开了，村里一些土地给圈起来了，再不反映上去，怕就晚了。”徐爷爷急切地讲着，娘给他倒了水，又给他洗水果，安慰他坐下慢慢讲。他却说坐不下，马上要返回去的，他是坚决不肯放手土地的，而且他要让村里人都意识到土地的金贵，千万不要只看见眼前的利益，这可是关系到祖孙万代的事呐，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土地。徐爷爷说：“小志呀，你在公家单位工作，能递上话去，这事儿可就托付给你了。”
　　 娘咋留徐爷爷吃饭，也留不住，他坚决要返回去。我赶紧开出车子来送他，他却说啥也不肯，执拗的非要去公交车站，说是小木在那里等他。一句话，让我想起小果和小木，就赶紧问他们的情况。才知道，兄妹两个都读了大学，又都返回了村庄，种地搞农家乐，大棚樱桃草莓无花果西瓜品种好多，还搞起了直播，把村子里附近村庄都带动起来，蔬菜水果再也不愁卖了。
　　 徐爷爷走了，我也急了，就赶紧去一些部门反映情况。晚上，娘又聊起徐爷爷，娘才说了小果小木兄妹的事儿，原来他们是弃婴，一个在垃圾场捡的，一个是在大桥下捡的。徐爷爷视他们如自己的亲孙儿一样，一点点把他们养大，又供他们上学读大学，而且，教育他们不要轻视了农村，更不要离开土地，为家乡，为村庄多多出力，多多献出自己的智慧和才智。
　　 我又一次来到村庄，来到儿时住过的村庄。
　　 看见了那条河，我就是沿着河一直往前走，去看了大海，又从大海出发，去了远方读书，而后，又返回来。再次，看见河流，心里依然激动，河水悠悠，往事悠悠。再次，看到一片片麦子，心潮起伏，难以平静。看看麦子都在返青，阳光下，春风轻轻拂过麦海，一波波绿波，清新又富有诗意。
　　 若没有一片片青绿的麦田，春天不知道要失去多少色彩于春意呢。
　　 声声鸟啼，阵阵花香，草香，泥土的芳香……徐爷爷弯着腰在麦田里，看见我来，他手里攥着一把泥土，欢喜地，向我走来，边走边说：“保住了，保住了，哈哈。”笑声舒朗，脸儿笑成了一朵大地的花儿。
　　 仿佛间，我听到大地的呼吸。那么柔，那么的清新，有着想象不到的，盎然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