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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山·根与魂】【流年】远去的“蒙眼壳”(散文)


作者:足行两行泪 举人,3068.5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87发表时间:2024-04-12 14:57:16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蒙眼壳”太像女人们护在胸前的乳罩了。只不过乳罩是罩在女人们那对双峰上的,压根儿转村里就是给人以美的遐想,而“蒙眼壳”是罩在牛的双眼上的。虽然都是作为“罩子”来使用,它们的用料与做工就女戏子千差万别了。乳罩大家都晓得,我就没必要再细说了,倒是的罩在牛眼上的“蒙眼壳”未必有多少人知道,得娓娓道来才是。
   其实,按照作用相同的原理,“蒙眼壳”也是可以叫“蒙眼罩”的。只不过它用在了牛身上,这人之所用与牲口之所用,还是应该区别开来的好。
   在我的家乡川北农村——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我小时候所见到的“蒙眼壳”是清一色用竹子做的。今天想来,用竹子的篾片编成的“蒙眼壳”,倘用手去触摸都觉粗糙,有时不小心篾条的“纤”还会扎到肉里去,要用它来罩住牛的一对眼睛,牛到底还是忍住嘞。当然,牛的皮很坚硬,可那毕竟是最敏感的部位啊。
   奶奶说,用“蒙眼壳”把牛的眼睛给罩上,主要是怕它转晕了,而倒在了磨道里。关于这一点,我是赞同的。那时,虽然我很小,约莫三四岁吧,即便后来到了七八岁、甚至十多岁,也还在农村里呆着时,都深深相信奶奶说的这些话。因为,每次不论在石磨上磨面,还是去碾盘上碾米,我都能看到奶奶先要把严丝合缝的“蒙眼壳”给罩在牛那对鼓起来的眼睛上。有些时候甚至还要把一个蓝色的围腰再固定到“蒙眼壳”的外面去——使之把从“蒙眼壳”里漏出来的光盖住。但每当推磨碾米的任务一完成后,奶奶就会去牵牛鼻子那里的绳索——牛鼻上有冷汗冒出来,她会用衣袖去帮忙擦擦,牛也会乖乖地停下来——停在磨道里等主人的下一道指令。当奶奶从牛角背后先解开围腰的袋子,再解开“蒙眼壳”上的布条后,牛的双腿就会微微有些发颤,它也会趁机用鼻子在奶奶身上嗅嗅。我通过观察,再通过思考,深信这是因为牛被取了“蒙眼壳”后,需要短暂的适应一下的。一个下午,牛都在磨道里慢悠悠地转着,转的有上百圈了吧。要把每一次的任务完成,等麦子苞谷都磨成了细细的粉,等谷子都碾成了米,最起码定要走这么多的圈数。它大概也有些昏厥的感觉了呢。不然它不会一边在嗅奶奶身上味道的同时,一边又头朝奶奶的怀里靠去。
   不说别的,并不是随时都在磨道里转悠着的奶奶,每次都被转得有些累了,口里不但说着我都转昏了之类的话,而且还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腰间。何况是转个不停的它呢!我有些可怜牛的一直劳作。
  
   二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乡间度过的。不但如此,连我少年时期,以及青年时期的前几年,都没有离开过那片出生地。对那时候清苦的农村生活,至今也还有着不可磨灭的印记。
   像我们吃的白面、苞谷面、大米之类的精粮,对它的深加工,大多是采取最原始的方法,经过手工制作而成的。
   而这些用来加工的配套工具,一部分是用竹子编的,如锅笼、筛子、罗子的圈梁;一部分是用石头打磨出来的,如小磨、大磨、石碾、碓窝。与原始的人类相比,这些用石头做成的器具,就显得精细得多了,至少它是经过不同型号的铁器反复锤打而成的。其它的东西,像罗面枷子,以及加在牛身上的环档子、枷档子……只有缺一不可的它们,都到齐了,并且还相互作用,才有可能把人工精制而成的细粮做出来的。
   对于像打米机、压面机之类的机器的稀奇程度,早已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灵深处,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每次与奶奶去碾盘上碾米时都很艰难,其主要原因是,那张碾盘是我们村里三四十户、百十口人中的独苗。听说,那张碾盘曾有过一段不光彩的历史。旧社会时期,它停放过一个从观音岩唱戏时被摔死的女戏子的尸体。观音岩就在它的后山上,不足百米远,那香消玉殒的女戏子死时也不过二十来岁。停放在碾盘上的时间之长,让尸体已严重腐烂了,从她的再有人。很长时间人们都不敢再到那个鬼地方。说那女戏子“煞气”很重,去的人会被它找上。传得最多的还是凡去碾盘上碾过米的人,半夜里肚子都会疼得死去活来……,尽管如此,人们对碾盘的争抢还是有增无减。
   幸运的是,作为当事者的我与奶奶,一直都不曾被它折磨过。但每次去碾米时,奶奶都要经过一番的煞费苦心。有时要排队等候,等前面的人家碾好了才有机会,有时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得避开下雨天和恶劣的大风天气。
   也可以这样说,要是没有老天爷的“帮忙”与布施,我们是不可能在碾子上面把米碾好的,从而让全家人吃到难得一见的大米。
   由于已感受到了要让谷子变成大米的艰难,每次一到那碾盘去碾米,我都在心里问自己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才能不依靠它,换成用其他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哟?”
   也许是我想得过于执着吧,也许是我们苦苦等待的时间太久长了吧,突然有一天就有消息传来,在离我们家八九公里远的公社农机站安装了一台打米机。不过,我们很快又接受了它并不能为我们带来多少福音的现实。路程远、常停电,还有无休止的排队等候,让我们突然升起的希望,仅仅存在于一个暂时的念想而已。
   因此,我们对村里的那张碾盘,以及只有套上“蒙眼壳”才能拉动碾滚子碾米的牛,又赋予了厚重的希望。就像村里的人要赶时间等候碾米,我们也在心里等待着打米机破壳而出。
   但在我离开农村时,打米机仍没到要普及开来的程度。它仍是那样遥远,在我们心中它简直是遥不可及、遥遥无期。
  
   三
   村里养的牛有黄牛和水牛之分。
   可我既没见到过有耕田耙地的黄牛的样子,也没看到过有推磨碾米的黄牛的身影,倒是那些一身黑毛的水牛,从早到晚都是忙的,几乎是忙个不停。它们在耕田耙地与推磨碾米两种农活面前一样也不曾落下。
   但村里的确有人家是养了黄牛的,它们养在了像村主任与队长这样的人家里。每次对它们进行评比的时候,那些闲着的黄牛都因所谓的“膘肥体壮”而为它们的主人得了高分。其实,它们连在圈舍里造肥的能力都不怎么样。
   我们家养的是一头大水牯牛。村里人曾开玩笑说,它是牛中的“美牛子”,不但身强体壮,而且还年轻,更关键的是它有用不完的力气,脾气还不暴躁,谁的话都听。全队的男人女人都喜欢牵它来用,男人们牵它去耕田耙地,女人们则用它来推磨碾米。男人们说,它拉一犁的土感觉轻飘飘的,跑成了“一条豪”,谁用它都顺手;女人们却说,它推磨碾米好像没出多少力,磨就能转动。不过“跑”的并不怎么快。
   听到这后一句话的奶奶,就有些不高兴了。对牛的出“牛”不出力,仿佛被打脸了一般,就急忙问,它怎么跑不快了,该不会是饿了没力气吧?
   就是晓不得呢,我们又不了解这畜生的习性。说话的人一本正经。
   你把“蒙眼壳”给它戴好了吗?
   就是按以前那样给它戴上的啊。
   你在那“蒙眼壳”外面再给它拴个围腰试试。
   等下次有女人又来牵牛时,就有人给奶奶主动说,你说的办法很管用。我就不明白了,牛又不上灶,干吗要戴个围腰,能起什么作用?
   奶奶用她少有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回人家道,你把眼睛给它蒙完了,它就害怕。一怕黑咕隆咚的黑,二怕挨打,它就只有不停蹄地走下去了。之所以要在那个“蒙眼壳”的外面再蒙上一层围腰才管用,那说明你的“蒙眼壳”已经漏光了。
   根据好马配好鞍的理论,说真的,我们家那个唯一的老古董——“蒙眼壳”,并不能与家里养着的水牯牛“牛当罩对”。其原因是“蒙眼壳”已经有朽烂的迹象了,还好,它也没完全到老不中用的程度。这个怪东西,我们周围也没见过有人会编的,它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那时我并不知道。主要是它的尖与圆不好把握,合适不合适得牛说了算。我们家的那“位”,脸型大、前额宽、高鼻梁,倘若去戴其它牛戴的“蒙眼壳”,未必合适。
   现在,我也还记得,每当奶奶把它从圈舍里牵出来、又把索递到人家手上时,她都会先说上一句,忙着哈,等我把“蒙眼壳”拿给你用。
   来人自然心领神会。
   奶奶是要把作为配套物的“蒙眼壳”一起交到别人的手上呢。用它,牛才可能少遭些罪受。
   我们家的那对“蒙眼壳”已经被奶奶拾掇上去了好几块蓝色的布片。更关键的是,在它贴近牛眼的那些地方,早被她一针一线地花了不少的心思。
  
   四
   最终,大牯牛死在了我们家的圈舍里。
   它是在头天被人牵去耕了一天的存水田,使它的人说,它今天的表现不怎么好。晚上,奶奶见到的情形是,它只站在那儿发呆,并不怎么吃东西,心想许是上了年纪,它被累着了吧!
   奶奶说她当晚把磨出的豆浆端给它,它只定睛地望着奶奶,却不像往常那样有进食的欲望。
   不知它是什么时候断气的。第二天早上走进牛圈时,奶奶见到的是它四蹄散开,整个身子耷拉在牛圈里。
   人们来抬走它的时候,奶奶泪流满面。想起自己也到老了的年龄,她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晒场上,广大社员同志们在忙着剥下它的皮、一块一块分割肉的时候,奶奶却躲在家里把它戴过的那个“蒙眼壳”给焚烧了。
   我们家通过抓阄才分回的那不多的牛肉,当晚就煮进了锅里。在那个年代,这可是难得的宝贝啊。
   当我们把煮熟的牛肉端给奶奶吃的时候,她说她嫌腥膻气,连尝都不肯尝一下,就去早早地睡下了。
   其实,她哪是嫌什么腥膻蒙眼罩气啊,我猜想奶奶是吃不下去的!
   那晚,我也没吃下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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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蒙眼罩的形状和乳罩有些相似,不过蒙眼罩是用竹子编的。蒙眼罩的作用是给拉碾子的牛罩在眼睛上,防止它转圈的时候转晕。同样在碾道里转的奶奶都说很累,更别说牛了。以前的农村,每天所食用的白面、大米、玉米面,都是用这些原始石头用具,就这样一圈圈转出来的。村里碾子的碾盘上,曾放过一位意外死去女戏子的尸体,停放时间长尸体流出了腐水,臭气熏天,过后传说用这台碾子碾米的人会闹肚子疼,因为别无所用,人们还要继续使用这台碾子。“我”经常幻想,什么时候能离开碾子也能吃上大米白面?后来公社农技站安装了打米机,但是因为路途遥远常停电,大家还是离不开碾子。“我”家养的一头水牯牛是牛中“美牛子”,它有用不完的力气,而且脾气温顺。有些用它碾米的女人说好像它没怎么出力,奶奶不愿意了,说肯定是没把蒙眼壳给它戴好。再有人借牛,奶奶都要拿上自家的蒙眼壳,还告诉人家外面还要加上蒙布。大牯牛最终死去了,奶奶泪流满面,把它戴过的蒙眼壳焚烧了。社员们把大牯牛剥皮分肉,我家也分到了一块,奶奶却一口没吃。大牯牛就这样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一篇诉说人与牛生存命运的文章,散文内容丰沛,取材独特,语言质朴,感情充沛,读后令人浮想联翩。流年推荐欣赏阅读。【编辑:秀针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40412001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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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秀针河        2024-04-12 15:17:48
  老师好!凡是有农村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使用牲畜拉碾拉磨,都要戴上“蒙眼壳”。京津一带叫作“捂眼”,因为没有竹子,我们这里的“蒙眼壳”是用麦秸编成的草帽辫做的。回忆小时候的生活,老师所在地域还算“幸福”,当年我们这里拉碾子推磨,生产队是不借给牲畜使用的,只能用人去推、去拉,小时候,这些活儿是经常帮妈妈必做的“家务”。当然,人推碾子是不必戴上“蒙眼壳”的。鲁迅先生说过:“我好像一头牛,吃进的是青草,挤出的是牛奶”。水枯牛的命运何尝不是当年老百姓生存的写照,一圈圈在原地转圈,还要戴上蒙眼壳!感谢老师赐稿流年,望今后多发佳作。祝老师春季安好!
回复1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4-04-12 21:28:27
  谢谢对我文稿的编排,老师辛苦了。“蒙眼壳”写的是早年间农村的事,现在很多人是不知道的。之所以要写它,它构成了我小时一段熟悉的生活。老师的编按深刻、详细,令我佩服。祝春安文祺。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24-04-12 23:38:11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回复2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4-04-13 05:27:58
  谢谢雪社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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