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学友孙园林的家住在黄桷垭老街和上文峰塔山路的交接处，读书时喜欢去那里耍。以孙伯伯为头的一家人特别好客，一听说儿子的同学来耍，脸笑得如灿烂阳光下的花，拿出花生、胡豆、葵瓜子和时令水果，摆在方桌一个劲地叫吃，有时我们动作慢了点，还把葵瓜子、花生剥了皮摆在面前。
　　 我们嚼着零食最享受的是听孙伯伯讲故事，特别是他喝了点酒后，口若悬河，响亮有节奏的声音，就是屋檐外的雀儿听了也睁眼忘了叫。他讲的故事很多，有的听了笑笑就忘记了，可他讲的有关文峰塔的故事却刀一样刻在记忆里，因为他兴起时把我们叫到附近的笔架山文峰塔去转，一边转一边还用手指指点点。
　　 一天他突然指着文峰塔的塔基说：“你们晓得不，这坚固的塔基是太上老君用金扁担挑起来的？”
　　 我们哪晓得，大眼瞪小眼。
　　 孙老伯没等我们回答又说了：“一天玉皇大帝观地象后问身边的太上老君，一股灵气冲九天之处是何地？答曰南山文峰塔，乃渝州文人聚会地。于是玉帝命太上老君用金扁担固之。于是高耸云天的文峰塔不管狂风暴雨雷鸣电闪不动丝毫。”
　　 当时听得我们傻呼呼的，回不过神来，还真围着文峰塔转圈儿，用脚去踩踏塔的地基，仿佛要亲眼见证它是不是金扁担固起的。
　　 后来知道的事情多了，才明白孙伯伯讲的是民间传说，那可能是真的吗？除了在寺庙看到过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外，哪个在路上遇到过两人？看见过他们在人间说笑吗？少年的懵懂太可爱了。
　　 不过，南山文峰塔是重庆南山著名浏览景点之一，这可历史悠久，有根有据的。《巴县志》曰“文峰塔峭立山巅，万松围炉，攒天一碧”。塔有七级，高28余米，砖石垒砌，铁铸宝顶，进门石阶旋抵二层，上木梯至顶，每层有窗2个，雄姿攀天，鸟瞰八方，南眺群峰连绵，北望现两江争流，数十里风光尽收眼底。1986年南岸区文物管理所主持将古塔修葺一新，焕发英姿，与南则的老侧洞构成“龙洞塔影”景观。1992年重庆市人民政府公布南山文峰塔为第二批文物保护单位，2000年公布为重庆直辖后的第一批文物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南山文峰塔现由南岸区文物管理所负责管理。
　　
　　 二
　　 随着岁月的流逝，孙园林和我从学校毕业后走上各自的工作岗位，我在重庆铁路机务段，他在资阳内燃机车配件厂。由于相隔距离远，很难碰到一起。就是有那么不多的几次，也是吹闲龙门阵，喝点酒，但有一个保留节目是每次见面必须的，就是去文峰塔逛逛。文峰塔下树木花草的培育在变，可当年孙伯伯给我们讲的那些故事却仍然坚定地留在记忆里。1999年底，孙伯伯逝世后，我和孙学友偶尔相遇，要是有时间去逛文峰塔，温习那些陈旧有趣的神秘故事，仍然是享受精神大餐，每次总要必点的菜是——文峰塔西边悬岩下茂密树林里白莎小姐半夜飘出的凄凉歌声，为了证实真实性，我们专门去文峰塔南边下方约100多米处的德国大史馆，因为此馆不远有白莎小姐坟，那天我们看到很平常的一个土丘堆，上面插了块木块，上写白莎女士墓，旁边有几丛白花，花是新鲜的。
　　 我们至今搞不明白，清纯的东方美女白莎，就因德国大使馆唐翻译在她贫困受辱寻短见时救过她的命，她就甘愿以身相许，作他暗地情人，就在被唐翻译的洋夫人发现后，又走上了吃药片跳崖的绝路，这样对待父母赋予的生命，是聪明还是糊涂？是高尚还是卑贱？是该怜悯还是值得警惕？
　　 关于文峰塔下的故事，还有一个我们是经常提到的，那就是《一双绣花鞋》。这是本流传很广的长篇小说。我们初读是手抄本。可那里面开篇的情节数十次敲动心房，——昏暗的灯光下，一双绣花在高塔内的梯坎上一步步地往下走……塔窗外的星星在夜空里闪着光……神秘紧张的气氛让我们喘不过气来……特别是《一双绣花鞋》改名拍摄成电影《雾都茫茫》，听说电影的好多镜头都在南山文峰塔完成的，我们去文峰里上下次数多起来，脑壳还在想，哦……电影里那个镜头就是在这里拍的，这塔里的梯子平常得很嘛，可拍在电影里看起来就好神圣哩！
　　
　　 三
　　 2012年初的一个晚上，我接到孙园林的电话，他说话有气无力，结结巴巴，费了好大的劲我才弄明白，他是想回重庆耍，要我陪他逛文峰塔。
　　 这是明摆起的事，我们都是退休老头了，有的是时间，你回重庆来，别说逛文峰塔，要到哪里去耍管够。静下来深想：孙学友会不会有事？怎么专门打电话说要回重庆上文峰塔？话语没底气！我赶忙打电话问孙园林的女儿孙玉梅。
　　 玉梅说要我帮个忙，她犯错误了，烤儿子的湿衣服忘记关烤火器引起火灾烧毁半间屋的东西，其中就有父亲深爱的经常拿出来翻看的影集。父亲赌气不理她，说要回重庆逛文峰塔。我接连几天给孙学友打电话，翻过来倒过去打着各种比方给他讲那些听似浅显而悟之深刻的道理。并说，你安排好，只要回重庆肯定会心满意足。可是总没见他启程。我问玉梅，她说自己的母亲逝世了，父亲忙着接替母亲带孙子，劝他走他也不愿意走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2023年4月24日，玉梅给我电话说父亲病重，口中常说回重庆看文峰塔，他哪里走得动吗？半个月都下不了床。希望我能去文峰拍一些照片，满足父亲心愿。
　　 时机来到了，三天过后的4月27日，南岸区黄桷文学社在黄桷垭组织对潘云国、赵心放合著的长篇小说《巴渝武僧释本立传奇》改稿会。会后的下午，我独自一人去登笔架山的文峰塔。
　　 深春的阳光明亮而温暖，风带着醉人的草木香气。面对笔架山我在心中喊道：“山顶上的文峰塔，你还好吗？你可能忘记了我，可我和我的朋友心中始终装着你！”
　　 上笔架山文峰塔可有两种走法，一种是从北边的铁路疗养院上顶，然后向南边的德国大使馆下去，另一种走法是从南边的德国大使馆上顶，然后向北边的铁路疗养院方向下去。第一种走法，坡道缓些，基本上不喘气，不流汗。第二种走法坡道陡，上年纪或者身体稍差的人在中途或许要歇会儿。
　　 像饥饿的汉子，见到吃食立即扑上。我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南，一下就两个来回，尽管有些气喘，微微冒汗，但累得舒畅，甚至到塔下的山顶放开声音吼出几句歌来，那声音在空中飞，我心在时光里笑，许多思念和猜想在激情里燃烧。
　　 在笔架山南边路口与通德国大使馆公路的交接处，遇上68岁住黄桷小区的义务护林员刘顺福，他在此干了15年，他热情开朗，噼噼啪啪的话像机关枪。他向游客介绍，此处上文峰塔，左边这个路口登上去364步，右边这个路口上368步，那4步之差就在那个弯弯里头。现在路修好了，基本没人摔跟斗了。他回答旅客的问话时说，一年四季都有人上文峰塔去耍，那里春天有春天的盎然，夏天有夏天的清凉，秋天有秋天的饱满，冬天有冬天的孤寂。
　　 当天回到家中，我赶忙整理思绪和照片，向孙园林写了封信。
　　 老朋友，你好哇，今天我又去攀登了笔架山的文峰塔。所见所闻变化太大了。当年我们和你父亲去时的情景，现在完全看不到了，就是我们两人去耍时的情景也难见一二。那些黄泥沙中的石梯坎，梯石不少遭破坏，脚踏在上面害怕遭摔倒，如果脚踩偏了，落在黄泥沙上，摔倒的可能性加大，现在修整出青一色的宽石梯坎，黄泥沙不见踪影，怕遭摔倒的担忧没有了；原来长在文峰塔下岩石边的矮小攀沿植物现在没有了，文峰塔下和上文峰塔顶的路边全是高大茂盛树子，空气特别好；政府公布去文峰塔耍，走的是健身步道，步道始于黄桷垭正街，中间途经文峰塔，穿梭于密林之中，步道两旁有很多百年黄葛树，文峰塔顶可以俯瞰渝中半岛，是看重庆全面貌的最佳角度之一。
　　 老学友，你不知道吧，去笔架山上文峰塔顶的路边有不少新景点：从南山铁路疗养院出发，沿石梯上百多米，一个坐在高处的长脚杆男子雕塑出现在眼前，这男子坐得腰杆笔直，夸张的脚杆比身躯加脑壳还长，细看他的脸没表情，因采用的蒙䏵艺术表现手法，可整个形象让人深思，他为什么坐在哪里？当看完树立在旁的解说石碑，一切明白了：莘莘学者坐在笔头上仰望着塔顶，他内心深处藏匿着对知识的渴望，通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地奋笔疾书，终于会一步步到达顶峰。
　　 第二个雕塑景点是离文峰塔顶约四五十处，一个妙龄女子站在蝴蝶形翅膀中间凸出的书本上，身体前倾，头颅向上，两支胳膊使劲向后，一付飞要离大地的姿式。整个景象好像在说：知识是人类飞翔之本！人有多少知识就有多少力量，拥知识才能飞翔。
　　 第三个雕塑不大，离第二个雕塑点不远，可意境特别：是一个人站在向上张开书页中的果实上，一副专注深思的样子。旁边石碑题刻说：到塔顶后才发现，知识是无穷无尽的，她默默站在书本之上仰望着浩瀚宇宙，思考着宇宙是不是也没有尽头。
　　 我把写的信和照的相片发给了孙园林和他的女儿，第二天早上，孙园林的女儿发来微信：“我爸看了你写的信和照片，出乎意料地下床了，还说要回重庆去看文峰塔。真要感谢王伯伯你哟。”
　　 我道：“随时欢迎你们回重庆。”随后放低声音道，“你爸回来上不了文峰塔，看一下黄桷老街和涂山湖也不错，现在这两个地方都打造得很有特色。”
　　 “好的”她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