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次才是真的看到了。
　　 在奔赴千年瑶寨的高速公路上，彤云低垂，细雨飘洒，越往山里去，雨点越是猛烈。在前后都不着村店的公路旁侧，时不时地遇到三五成群或七八九个的小众人群，他们举着雨伞，身着五颜六色的雨衣，高绾着裤腿，有的打着赤脚，有的踩着凉鞋。一律地，要么提着鼓囊囊的塑料袋子，要么抓着或扛着锄头铁铣之类的工具。他们顺着高速公路的边沿，一步一步地行进，似乎没有半点犹豫。此时的雨不是“纷纷”而下，却是哗啦啦地抽打着路边的钢铁护栏，在他们的脚下形成急湍的小溪流。大大小小的车辆飞驰而过，横溅的雨水和飘洒的雨水在他们身上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车行太快，看不清他们的脸色，总的感觉是闷闷的。开始，我还嘀咕：这些人走高速为什么不开车？如若是去不太远的地方又何必绕上高速？这么远，又这么危险。
　　 下了高速后，在省道和县道上，遇到了更多同样提着东西、同样装扮同样神情的男女老少组成的队伍时，才突然明白过来：今天清明节啊！人家这是要去山里的祖坟上祭拜！那这神情应该就是“欲断魂”了！塑料袋里自然是纸钱香烛之类，铲刨工具是供开路或整理祖坟之用。在这样的天气里，山里的小路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应该是宁可绕行高速，也要尽可能地避开的吧。
　　 说起祭祖，这令我想起网上的短视频和一些小段子——在杂草丛生的山坡上、山沟里，一群男女老少，用各种工具探出一条小路来，曲曲折折地攀爬上去，一路披荆斩棘，一路呼唤：祖爷爷，祖奶奶，你们在哪里啊？
　　 自然是无人应答（此时，有人应答就真有鬼了）。
　　 年年如此。
　　 至于说为什么要把祖宗们埋葬得那么高远，那么隐蔽，晚辈们都是满心存着疑惑，始终没有人回答——都是当年的事啦！
　　 据说，一些经过地理改造的地区，有人家的祖坟都沉到水下多少米了，儿孙们不会游泳的，还无法祭拜了。
　　 是不是近在故土的亲人就必须到跟前去祭拜？因为到清明这几天，飘泊在他乡的游子们，都可以在一个大路口或者在当地有关部门指定的位置来祭拜远在千万里之外的祖先，一边焚烧纸钱，一边心中默念他们，或口中诵念都行，化神做鬼的先人们终能收到这份心意。
　　 这千辛万苦的祭拜方式，是一种仪式，一种传统，一种文化，也当是求得祖先的护佑吧。都说祖宗是庇护儿孙的，那么，儿孙们自然要奉上这份思念与尊敬。
　　 心存感念与尊敬，传承优良家风便是最好的祭拜。勤恳、善良、乐观、进取……以些回报祖上，也就是祖宗给予的最美好最宽厚庇佑。
　　 说到庇护与保佑，今天，学生们又跟我聊起拜神之事（因为考试完后，我再次叮嘱他们，正常发挥，认真答题，然后就回家烧香去吧，祈祷遇到一个仁慈一点、认真一点的阅卷老师，多看你的试卷两眼）。广东人似乎是比北方人更讲究凡事都求得神佛护佑，且不说他们家家户户门口设置的神位，每到初一十五都香烟缭绕。单说这学子们考前的各种祝拜（不同的地方拜不同的神），公开的、有组织、有计划、有周密的安排。我们曾经不止一次地，在中考高考前，去云浮的国恩寺（六祖庙）里燃烧香烛，请寺里高僧为福袋开光，回去发给每个考生。那里，是六祖惠能的旧居和圆寂之所，是惠能为报父母养育之恩，于唐高宗弘道元年（683年）建的“报恩寺”，是不是有祈愿孩子们以优良成绩回报师长之意？回程路过肇庆鼎湖山，又到山上去问鼎——把拴了红色绸带的铜币抛进那个“九龙宝鼎”里去，以祈求好运。
　　 都是美好的祝愿，也是美好的期盼，这祝愿和期盼，当是用师生们的努力奋战和刻苦拼搏而争来，只不过多了信念里的希冀，就像是多了一份走向成功的胜算。
　　 真正的神明，还是在我们坚定的信念中，在我们辛勤的汗水里。
　　 祭拜祖先，祭祀神灵，祈求上天，是风俗，也是传统，或说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每个人、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出处和根源，各民族也都有自己崇敬的神明，那是一种寄托，一种信仰，是人们共同维护的精神图腾。维护他们，要用手里的锄、铣，要用香烛纸钱，更要用心中恪守的为人做事的原则，用无愧于天地的美好心性，让祖宗们安心放心，不给他们蒙羞，只为他们争光，那就是我们祈祷来的万千福泽。
　　 这样想着，我们爬上了瑶寨最高层的台阶，走进那个简陋的盘古庙，站在同样简陋的盘古大帝塑像前，虔诚地点燃三柱细香，恭恭敬敬地躬下身去。
　　 果果问我：他能保佑我们什么？
　　 我说：他把混沌的天地劈开，给了我们一个清清朗朗的世界，让我们在这个花花世界里生生不息地从古走到今，还要走向更加遥远、更加美好的未来，已经是对我们最好的保佑了。我们要回给他的，就是崇敬与感念。
　　 暮霭中，回望静默在山坡上的千年古村寨，鳞次栉比的黑色屋瓦上空，缭绕着的，不知是炊烟还是云雾，它们都安祥地护卫着怀抱里的大众生灵，从古至今，从未改变。
　　 2024.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