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天的燕子来了，墨色的羽翼掠过一江春水，在春树间盘旋，在廊檐下飞舞，在窗棂前留连。那是你吗？我亲爱的晓燕老师。
　　 那么轻盈，那么俏丽，如春风拂面，如春风化雨。你的名字和燕子的形象如此贴切，明亮的双眸，清脆的嗓音，言犹在耳，笑靥舒展。那亲切的形象，怎能忘记！
　　 窗外繁花似锦，又转眼成碧。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谁说春色不醉人，说谁春色不忧伤。万木皆春色，唯尔枝头泪。我的晓燕老师！
　　 我想穿过岁月的荒凉去寻找你的身影，寻找与你相识的那个春天。
　　
　　 二
　　 记忆原是一条可以回溯的河流，我在其中徜徉。涉过近二十年的时光，我与那时的你相遇。你是我女儿的班主任，是她的启蒙老师，是我和孩子终生的恩师。
　　 那天在操场上，你带着孩子们排好队列，站成两队，你站在中间，挥着一面小旗，吹着口哨：“加油！加油！二（三）班加油！”孩子们在举行拔河比赛。我在队伍中看到女儿憋得通红的小脸，攥得紧紧的小手，你和孩子们同样绯红的笑脸。“二（三）班胜了！”你和孩子们拥在一起，高兴地笑着、跳着。在那瞬间，我对初次相识的你-晓燕老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一个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老师，她的心是纯真的，炽热的，透明如水晶，燃烧如火炬。
　　 你总是笑着。未语人先笑，一笑百花生。这是你的性格，也是你的修养，更是你的智慧。你的笑容拉近了老师与家长的距离，你真诚的话语架起了师生畅所欲言的桥梁。我的孩子交给你，整个小学阶段，乃至今后的人生阶段，都是敬爱的晓燕老师为她开启智识之门、入德之门，助她起步，伴她成长，引她迈向一步一步上升的阶梯。
　　 我的孩子原本有些胆小怯弱，这缘于我对她的过度保护。说来有些凄凉，我的母亲过早离世，养成了我独立严谨的性格，生怕有什么事情做不好，生怕辜负了母亲的期望，生怕世俗目光的审视。还有生活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伤痛，让我内核紧张，过于自尊。人皆有母，翳我独无，这种缺失伴随一生；而我的孩子，人皆有外公外婆疼爱，而她没有，一个孩子多人疼的时代，我的孩子又有谁疼呢？正是这种忧患意识，让我自怜自艾，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孩子，想给她世上最好的爱，不知不觉为她筑起一座看不见的象牙塔。其实，谁不爱自己的孩子呢，爱要适度，要懂得放手。
　　 在晓燕老师这里，我的孩子找到了人生美好的起点，收获了爱的阳光。晓燕老师不着痕迹地鼓励孩子，除了学习外，还给予她责任。我的孩子，她不再是被妈妈过份关注的娇娇女，她融入集体，帮助老师为同学们服务。当值日生，打扫卫生，与小伙伴一起抬桶打饭，参加课外活动……她乐在其中，变得开朗大方。
　　 记得那次“中华读书会”演讲活动，我的孩子代表学校参赛。孩子回来对我说，放学后，李老师把她喊到办公室，一字一句教她练习：咬字，重点语气词，停顿，面部表情，还有手势等。孩子说，李老师为了教她，嗓子都哑了，不停地喝水。正式演讲那天，晓燕老师带着孩子们到教育局大礼堂，我跟在后面，也观摩了整个现场。当孩子自信地走向演讲台，姿体挺拔，童声清澈，眼神专注，表情生动，我在台下忍不住为孩子喝彩，欣喜的泪珠润湿了眼眶。最后宣布，我的孩子获得了小学组第一名，孩子笑了，李老师高兴得合不拢嘴。
　　 真正的教育，雕刻心灵。我的孩子何其有幸，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任老师，遇到了你，我亲爱的晓燕老师！如母亲般关爱，如智者般指引。你如燕子筑巢，为孩子们构建起心灵的殿堂，温暖的天地。而我，也在陪伴孩子成长的过程中，逐渐打开心扉，接纳更多的人和事，可以说，晓燕老师，你是我和孩子共同的老师。
　　 亲其师，效其行。整个小学阶段，孩子一步一个脚印，跟随着李老师的步伐，向前进。优秀少先队员、十佳毕业生等荣誉，不仅是孩子的努力，更包含着李老师悉心的指导，如琢如磨，希望有一天终成璞玉。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晓燕老师已洒下智慧的种子，学生对老师爱的回馈，总是想通过好成绩，来表达对老师的认同和钦佩。
　　 当孩子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初中，并获得校长特别奖学金，一方面是面向新环境的喜悦，一方面是与老师的分别。多么不舍得李老师啊，我们的晓燕老师。那天毕业典礼，孩子代表毕业生上台发言后，去和你告别。你笑得那么灿烂，鼓励孩子说：“到了新的学校，就是初中生了，好好学习，你永远是老师的骄傲。”
　　 那天下雨了，我和孩子牵着手和你挥手说再见。当我回想那时的情景，重温雨伞下那场不可再得的告别，我才知道，这是一场“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道别。虽然美好得带着诗意，却莫名地觉得忧伤。
　　
　　 三
　　 进入初中后，功课陡然繁重起来。稚嫩的孩子整日埋首书海，沉重的学业让她彻底告别童年。随着一次次考试，一轮轮选拔，她虽然进入了火箭班，但渐渐陷入更为激烈的竞争，孩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心情变得焦虑不安。
　　 一天，我接她放学。她说，语文课写作文，写给某某一封信，她给李老师写了一封信。信中倾诉了她的迷茫，应试教育内卷的压力，对自己成绩的担忧，对小学阶段的怀念，对无忧无虑时光的追忆，特别是对李老师的思念。说着说着，孩子哭了，她的眼泪也打湿了我的心。
　　 过了几天，孩子回家兴奋地对我说，李老师给她回信了！原来李老师接到孩子的信后，连夜给她回了一封长长的信。李老师在年龄上比我大几岁，她的独生女刚刚考上一所985的重点大学。她以自己女儿的成长经历，有针对性地给予孩子建议，从方法上指引，从思想上开导，从情感上鼓励，言辞恳切，如对自己的女儿一般无异。
　　 如一泓清泉涌入孩子内心，我的女儿又一次流下了泪水。老师的话语拨开迷雾，为孩子心灵的天空投来光明，照亮她前行的道路。我搂着孩子的肩膀说，我向李老师学习，你向姐姐（李老师女儿）学习，我们不懈气，加油！女儿点点头，不再哭泣。从此，我们找准自己的定位和方向，补短板强弱项，朝着心中的目标奋进。
　　 高中阶段，我们离开家乡，在省城继续求学。我在工作之余，开始了往返两地的陪读生涯。除了偶尔与李老师电话联系外，几乎没有时间见面。转眼三年过去，在高考前几天，我接到了李老师的短信。“祝晓希同学在考试中超常发挥，一举迈向成功路。”简洁的语言，厚重的祝福。我回信息道：“谢谢李老师，一直以来像母亲一样关心关怀，师恩如山，无以回报，唯有用成绩来向李老师汇报。”得知孩子已被提前录取，即将赴加国求学，李老师欣喜不已。
　　 后来我和孩子回到母校，想去看望李老师，才得知李老师已调离这所学校，以名师身份到另外一所新建的学校任教务主任。优秀的李老师有了更高的平台施展她的教学理念，我们一方面为这次失之交臂感到遗憾，一方面为李老师感到自豪。
　　 随即，孩子踏上远行的旅途，开始了为期五年的求学生涯。她就此与李老师告别。
　　
　　 四
　　 岁月如梭，人生辗转。不见李老师有几年了。那一次，我参加关工委的活动，走进校园，为孩子们的读书会担任评委。看着女儿曾经的母校，望着熟悉的教学楼和操场，记忆涌现出来。点点滴滴，皆是成长路上的回忆，一切仿佛就在昨天。而她，越长大，离我越远。
　　 正在怅然若失，一转身，我见到了李老师，我的晓燕老师！目光交错间，我急忙向你奔去。尽管你已经又担任了新的职务，我依然延用孩子们的称呼，一直叫你李老师。你向我绽开笑颜，还是那么亲切，那么真诚，岁月未曾让你染上尘埃，只是你的头发有些过分地短，甚至贴着头皮，好像小草刚从泥土里萌芽，但这没有减损你的美丽，反而增加了几分时尚知性的韵味。
　　 原来你是带队来参加比赛的。相见之下，我迫不及待地向你倾诉，告知孩子的近况，表达对老师的感恩和思念，急切之下，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又问起了你的女儿，你轻轻地笑着，说已经参加工作了，在沿海某个城市，各方面都还挺好的，就是还没找男朋友。我说，会的，会的，好的在后头。
　　 活动马上开始了，我们停止了交谈。我看着你带着孩子们走进会场，我也走向自己的座位。恍然间，几声低语飘进我的耳朵。
　　 “你看，李校长恢复得还不错，头发全长起来了。”
　　 “可不是吗？那段时间还是戴的假发。听说她现在经常锻炼，还在游泳，挺有毅力的。”
　　 “嗯呐，人哪，还是身体最重要。”
　　 我愕然地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你。亲爱的晓燕老师，她们说的是你吗？你的侧颜带着笑意，期盼的眼神望着台上的孩子们，仿佛外界的声音和你毫无关系。就这样，我望着你，你望着孩子们。我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默默地咀嚼着话语背后的意义。
　　 后来我才知道，两年前，你被确诊患上了重病。女性方面的重症，非常折磨人。治疗期间，你乌黑的头发渐渐脱落，体重降到最低，整个人形销骨立。可是，凭着顽强的意志，你勇敢地与病魔搏斗，最终战胜了命运。你已经好起来了，体重增加，面色红润，状态良好。我知道，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健康，丈夫关爱，女儿优秀，他们是你坚强的后盾。我还知道，你的学生，眼前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你一直热爱的教育事业，也是你奋发向上永不言败的动力。我更坚信，风雨过后，你会迎来更好的明天。
　　 活动结束后，我与晓燕老师在人海中再一次挥手告别。我离开了，我什么也不会提起。我把祝福深深地埋在心里，我相信，晓燕老师这样的人，上天定会眷顾于她。她一定会越来越好！
　　
　　 五
　　 时间如水流逝。几年间，我和晓燕老师有过两次偶遇，随即又在各自的生活中忙碌。
　　 龙年即将到来，连续几场大雪和冻雨阻断了交通，也阻断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直到春节前，我听到一个痛彻心扉的消息：晓燕老师不在了！
　　 如晴天霹雳，我拉住说话的人，不住地询问，那人摇头，也并不知道太多的细节。我颤抖着手，拨通了一个电话，那是晓燕老师曾经的一位同事。电话线那端，传来低沉的声音，再一次证实了噩耗的真实性。
　　 空气仿佛凝固，大脑一片空白。
　　 我在雪路中行走，麻木而迟滞。下雨了，冰冷的冻雨裹挟着冬日的低温，夹杂着风的低吟，掀起心的悸动，久久难以平复。滴水成冰。
　　 通过那位同事的叙述，我拼凑起了事情的原委。其实这几年持续不断的坚持锻炼，晓燕老师身体已经痊愈，且体质也比以前要好。在年前的例行体检中，发现肺部有个小息肉。为慎重起见，丈夫陪她到一家省级大医院进一步检查，确认是良性，并随即做了微创手术。为尽快止血促进恢复，打了凝血剂。不知是药物反应还是个体差异，李老师从手术室出来后，在睡梦中再也没有醒来。
　　 我是不太相信命运的。我不知道此刻，我是应该诅咒命运的无常和不公，还是应该嗟叹“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的脆弱和虚无？我不能想象你那么幸福的家庭，当丈夫失去妻子，女儿失去母亲，年迈的父母痛失爱女，何以为继，情何以堪？还有，那么多爱你的学生，那么多如我一般的家长。你从来不会刻意追求，但在你面前，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冰冷的冻雨打在脸上，我抬头看天，天若有情天亦老。我打了个越洋电话，电话线那端，传来女儿压抑的抽泣声。
　　
　　 六
　　 世上再无此人！当我意识到再也见不到你，亲爱的晓燕老师，时间已穿越寒冷的冬季，春天来了。
　　 我再一次来到你曾经工作过的学校。这是一所崭新的学校，春到校园，生机盎然。你工作中的照片，依然透过展示栏的玻璃窗出现在眼前，那唇边的笑靥，一如从前。樱花树下，孩子们在嬉戏。
　　 一只燕子从天青色的雨雾中飞来，轻灵的翅膀在空中盘旋，从樱花树梢飞过。那是你吗？我最亲爱的晓燕老师！你收到我们写给你的信了吗？或者你用飞翔把春的消息向我们传递。“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晓燕老师，你并没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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