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到，天气逐渐变暖，北方人厚棉鞋换成二棉鞋，然后是单层老爹鞋，五月即将到来，又将换露脚面的鞋穿了。这些年生活条件好了，想买什么鞋穿说买就买了，楼上的吊柜放不下，很多不常穿的鞋送到平房保存。在翻找轻便的鞋备着穿时，竟然翻到了两双几年前在QQ文友宇儿手里买来的布鞋。
　　 这两双鞋很有年代感，属于复古民族风的绣花鞋。一双是红色的，一双是黑色的，黑色的我穿了几次，红色的一次也没有上脚。坡跟，绣花鞋面的一字扣鞋。最让我不能释怀的是，鞋面上用彩线刺绣的花朵上展翅飞来的彩蝶，它的出现常让我忆起童年的一些往事。
　　 小时候，看到小伙伴们能穿上母亲亲手做的鞋，那是相当的羡慕与渴望。女孩子穿的鞋，多数是鲜艳颜色的，鞋面上还绣着简单的图案。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能穿上一双鲜艳颜色的，还绣着好看图案的鞋，踩在冬日的雪地里，那是多么欢喜呀！
　　 父亲和母亲都上班，尤其是母亲是一位赤脚医生，七十年代的女人生孩子没有限制，每家都会生七八个来养，最少的也要四个。负责妇科的母亲就遭罪了，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阴雨天气，或者是正在甜美的睡梦中，听见有患者隔着院门来喊：“宋大夫……”我家养的狗也会壮大声势“汪汪”叫个不停，睡得再沉的人也都被人狗交替的吵闹声弄醒了。母亲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穿好衣服，背上她的药箱跟随患者家属去接生。父亲在一所高中教学，家里白天只有我们姐弟几个相依玩耍等父亲和母亲回来。
　　 母亲平日里因工作关系忙成陀螺，做鞋我是没有见过的，更没有穿过她老人家做的鞋，我都怀疑母亲不会做鞋。二姨家没有搬到外县生活的时候，二姨领着表姐们每年都会给我们一家四口每人做一双鞋送来。当鞋到了我手里，爱不释手地翻看着，迫切地想这个黑夜快快过去，到了第二天我就可以穿上这双崭新的鞋跟小伙伴们炫耀了：我也穿上了跟你们一样好看的绣花布鞋了！
　　 父亲和母亲工作忙，夏天给我们买军绿胶鞋穿，到了冬天给我们买鞋里带毡袜的大头鞋穿，这种鞋结实，缺点是特肥。等到了下雨天，外面哗哗下着雨，小伙伴们不敢穿着布做的鞋底出去的时候，我和大弟弟穿上绿军鞋大摇大摆地踩在雨水中，别说有多自豪了。她们，那些平日里穿着花布鞋跑来跑去的小伙伴，她们不敢大胆地走在雨水中，若是她们这样做了，回家肯定遭受一顿竹笋炒豆子，鞋底被雨水泡过后也几乎废掉了。
　　 在我十岁那年，举家搬到边疆生活，临走时，陪我玩耍的包小姨（二婶的娘家最小妹妹，小时候常耐心的哄我玩），送给了我一双千层底的一字扣的布鞋，蓝色布鞋面，脚面处秀了一对展翅欲飞的彩蝶。看那绣工，缜密的针脚，一看就是十分用了心的。我十分宝贝的藏好。到了边疆后，家里大概收拾了一下，父亲就领着我和大弟弟到当地的小学报道上学，我记得那天就穿上包小姨送给我的绣花布鞋去的。可惜边疆都是砂石路，千层底的布鞋穿了一个月不到，鞋底就磨得快漏了。我只好刷洗干净，晾干后放在书桌的一角每天看几眼，算是弥补了一些不能穿布鞋的遗憾。布鞋没有，只好继续穿胶皮底的军绿鞋走完了我的童年生活。也不是只穿这一种鞋，到了炎热的夏天，有白色护士鞋可以穿，还有凉鞋，地处小兴安岭，阴雨天多，有雨就穿雨靴了。
　　 年龄渐长，总喜欢聊起过去，尤其是那些即将从生活里消失的过往。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做千层底布鞋的累人。做千层底的布鞋工序很繁琐，能穿上一双手工缝的布鞋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北方因气候的原因，生产不了棉花，无论是棉布还是棉花，在七八十年代还要靠布票和棉花票限量购买。穿衣服做棉鞋就要精打细算。庄稼人一年到头大人小孩子做一身衣服也是有数的，大人穿过后补了又补，实在无法穿了毁了做给家里的小孩子穿。大孩子做一身衣服也是家里的小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穿。家里的破衣服烂裤子，实在无法穿了，它们还有最后的用处，家里的女人们在夏季挂锄时，把全家不能穿的衣服拆了，把破洞剪掉，好的部分剪成一块块铺平，同时把裁剪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平铺在一起攒起来，用一个包袱皮裹起来收藏。这些大小不一，薄厚、新旧不等的五颜六色的布块，就像缺胳膊断腿的士兵严阵以待，奔赴它们生命中最后的用武之地——做千层底。
　　 攒够的铺衬，家里的女人挑拣大块的碎布平铺在面板上（有的人家也会用家里吃饭的桌子打袼褙），把自家熬出来的糨糊平刷一层，然后把碎布错落有致的平铺第二层，在第二层上继续刷浆糊，铺第三层时尽量用大块的，结实的碎布，粘好后放在阳光下晾干。就这样，家里的女人会把碎布都做成袼褙，等待做鞋时用不慌乱。
　　 在北方庄稼地头都会种上一些大麻，我每次走过田间地头遇见它闻着气味特难闻。我问过庄稼人，这样难闻的植物为何要种在地头，庄稼人笑：为了防止牲畜进地糟蹋庄稼，成熟后还能扒麻皮子做绳子用。
　　 我查过有关大麻的资料，大麻又叫线麻，云麻、火麻、汉麻等，是地球上韧度最高的纤维，北方庄稼人用它来做绳子用。
　　 北方的庄稼人，秋收之后家家户户都猫在屋子里过冬。早晨吃完饭后，扒麻皮子，把长皮子一边扒一边单独放在一边，留给家里的女人处理，其余的长短不齐的麻皮子，根据自家农活情况搓成细麻绳、中粗麻绳，和大粗麻绳，搓好后，捆成一扎，挂在仓房的横梁上，随用随取。
　　 家里的女人们有自己的战场。到了冬天他们会把男人留出来的好麻皮子，用纺锤子（动物骨头做的）挂钩挂好麻皮子，用右手小拇指分开两股线（左撇子用左手）左手不停地转动纺锤子，拧好的一股麻绳缠在纺锤子上，等纺锤子缠满了一股绳，再把它们两股合在一起，纳鞋底的麻线就做好了。用纺锤子纺麻线绳是一个技术活，需要家里的母亲，或者大一些的，跟随母亲学过的女孩子来纺。
　　 做鞋底的袼褙和麻线备好了，下一步开始做鞋底，鞋底要根据家里人脚的大小来剪鞋底样，大人的好说了，把旧鞋底样拿出来用就可以。家里的小孩子还在长身体，脚也会长，家里的女人们会根据旧鞋底样放大一些做成新鞋底样。
　　 冬天穿的鞋底，袼褙要剪成四层用白布条包好边沿粘在压好。夏天的可用三层袼褙包好边沿粘在一起压好。等把鞋底粘好，还要用白布或者军绿色的布贴上一层袼褙粘鞋底，要留出缝线的部位。做好的鞋底一双双用面板压实，干透后，先把边缘用线缝一圈，中间部位开始用锥子错落有致地扎透，用大马针带着麻线穿透，一针针纳结实鞋底，这样一针一线纳出来的鞋底，五六百针，做活针脚细密的，需要上千针。纳鞋底需要耐力和力气，指掌之间力气要大，针脚要匀称，这样纳出来的鞋底松紧有度，结实又耐穿。针距掌握得疏密有度，排列有序，像极了印上的鸡爪印子，或者是梅花图案，密密匝匝煞是好看。
　　 有细心的女人为了防止鞋底在纳鞋时弄脏白色边缘，会用一块旧布包着纳。纳一只鞋底两三天的时间就够了。这活计家里的女孩子小的也会上手，家里手脚勤快的男人也会纳上几针。说白了，每双鞋底都留有家里人纳过的痕迹。它们汇集了一家人的期盼与和气。
　　 记得小时候，奶奶给爷爷四叔和老叔纳鞋底时，我趁着奶奶去做饭，学着奶奶纳鞋底的样子，偷偷的，吭吃瘪肚地纳了几针，针脚不如奶奶纳得均匀，大的，小的针脚，奶奶一看就是我淘气得杰作，瞬间皱起了眉头，我看奶奶要发火，麻溜逃走了。还别说不会用纳鞋底的巧劲，还真是十分吃力。
　　 生活在农村，以田地为生，家里的女人不分大小没有闲着的时候，针线活都会上手，虽然每日针不离手，也不耽误邻里之间聊家常。有的农家女人家里收拾好后，会拿着鞋底和针线，到邻居家一边纳鞋底一边唠嗑。还时不时的把锥子尖头很有技巧地在头发丝里磨擦几下。我猜这是用头发丝上的油擦一擦针尖吧。
　　 “恨”活计的女人，也会夜深人静之时盘腿坐在热炕上，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全神贯注地纳鞋底。那一扎一拽，动作轻松自如，透出一股劳动中女人娴熟优雅之美。纳累了伸伸发硬的老腰，接着再纳。时间长了眼睛发涩发干，不小心扎了手指，冒出来的血珠，赶紧连手指放进嘴里吮吸几下，接着纳。
　　 纳好的鞋底一双双用破布条子捆扎好，用包皮子包起来。
　　 做鞋帮，也是十分关键的一部分，根据家里经济情况，买做鞋面的外层布，这层布尽量选择结实的布来做，男人的鞋面大多数用灰色或者黑色的。年龄大的女人鞋面也是暗色的。只有年轻小媳妇，家里的小孩子，又是女孩子的，可以选择颜色鲜艳一些的布料做鞋面。鞋的耐穿看鞋底，鞋的好看看鞋面。有家里手巧的，时间充足的，会在女孩子穿的鞋面上绣上一些好看的图案，最常见的就是梅花了，荷花了，或者是蝴蝶图案。最爱绣的就是我家有女初长成的待嫁姑娘，最有这闲情雅致给家里的女孩子的鞋面上绣个花朵之类的，点缀鞋面的好看。
　　 鞋帮和鞋底做好后，最后一道工序就是上鞋，把鞋底和鞋帮缝合在一起，缝好后，为了好穿，会把新上好的鞋用楦子楦一楦，放置两三天定型后，一双耗时十几天的千层底布鞋就做好了。
　　 有心计的女人，只要有时间就会把家里每个人穿的鞋多做几双鞋底和鞋帮，家里有谁鞋穿烂了，只要费时个把小时，一双新鞋就做好了。
　　 我穿布鞋还没有女儿多呢，这要感恩婆母的心灵手巧。女儿不会走路的时候，婆母为女儿做了两双棉花包鞋，这是农家人为了防止幼儿脚蹬手刨的，被家里铺的炕席上的倒刺扎到。看着婆母做的棉花包鞋，我笑：现在很少有人家铺高粱秆编织的炕席了，穿上这双鞋学走路也不方便呀！
　　 婆母也笑，她有时闹着下地，穿上了棉花包鞋避免着凉。
　　 女儿会走路后，婆母一边看着孩子一边给孩子做针线活，夏天穿的小衣服和裤子，冬天穿的棉袄和棉裤，冬天和夏天穿的鞋。婆母甚至抱着孩子逛街买回来各种颜色的绣线，在女儿穿的鞋面上绣上栩栩如生的花蝴蝶，或者绽放的花朵，女儿身上穿着婆母做的衣服，脚上穿的婆母做的鞋，在小区里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追在小朋友们身后跑，娇笑声回荡在小区里，招来很多人围观，夸女儿的精灵，赞婆母的针线活好。
　　 看着被婆母陪伴着长大的女儿，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婆母一针一线，趁着女儿熟睡后缝制出来的，我童年的缺憾也被弥补了。
　　 有时候我也感叹命运的奇巧，在我人生轨迹里，会遇见婆母，这位被村子称为针线活高手的美女，做了我的婆母。村里人做衣服，很多人麻烦婆母裁剪出衣服样子，回家缝制。只要把穿衣服的本人领来，婆母拿眼睛一看就知道尺码，一身十分合体的衣料就剪出来了。做鞋更是手到擒来。
　　 弟媳妇和小妹有了小孩，婆母都贴心的为她们刚出生的孩子做了小棉被，两身小棉袄棉裤，和一双棉包鞋。现在每次家庭聚会，弟媳妇都要感念婆母针线活好，孩子穿着合身，面料柔软，比买的穿着舒服。她们哪里知道，这种待遇我女儿享受到上初中，我女儿的棉裤都是婆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
　　 一路匆匆走来，差不多四十年过去了，会做针线活的婆母已经年老眼花，手劲小了，针线拽不动了，得到她真传的大姑姐，也是十分爱做鞋穿的。现在的人没有啥城镇与乡村区别，只要有能力，敢闯肯奋斗，走出乡村那片贫瘠的土地，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时代飞速发展，黑科技涌入各个领域，从古至今属于女人必须会的针线活被机器接手，想穿什么样子的鞋或者衣服，可以到各大商场购买，或者网上选择购买。很多女人从必须掌握的针线活领域里解脱出来，和男人们一样闯天下。
　　 有七八十年代生活经历的我，对手工做的鞋依然是情有独钟，平时穿的鞋可以买现成的，但是脚上穿的拖鞋我喜欢穿手工做的棉拖鞋。我脚底怕凉，一年春秋冬三季，只要在家，穿的都是棉拖鞋。商场卖的棉拖鞋买过几次，穿着肥大不合脚，这让我感受到了小时候穿绿胶鞋的不好回忆，穿着穿着就走样了。
　　 年节去农村亲属家拜访，看到她们家做的棉拖鞋，穿在脚上特别舒适合脚，赶上家里有剩余的拖鞋，都要讨要一双拿回家穿上一年。大姑姐这两年没有出外打工，去年农闲时，给我做了6双棉拖鞋。闲聊才知道，这些年大姑姐和姐夫夏天穿的鞋依然是自己亲手做。鞋底和纳鞋的线绳可以到农贸市场去买现成的，鞋面自己打袼褙做，然后把现成的鞋底和鞋面用线绳缝在一起，一双舒适又结实的布鞋就做出来了。改良了过去做鞋底费时还不结实的弊端。
　　 身处在高科技发展的年代，深入农村还是能找到有女子会做鞋的，她们依然秉持着优良传统，喜欢亲手缝制夏天穿的鞋来穿，省钱，做出来的鞋不逊色买来的鞋穿着舒适。冬天穿的棉拖鞋更是要亲手缝制一家人来穿，也会做给亲近的亲属穿。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妇人，晓得城市很多人喜欢穿手缝的拖鞋，会亲手缝制棉拖鞋和单层拖鞋，摆地摊来卖贴补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