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就这样每天像是在炼狱里煎熬着，忍受大概一个多小时的头疼，而且是定点在黄昏时分的头疼。
　　 我不上班的这几天，单位同事也没人跟我联系，出奇的平静。难道是高主任跳楼的事平息了？我忍不住打电话问了另一个处室的同事，他平时和我走的近些，人也比较实在。他告诉我这几天单位发生的事，说的比较详细。
　　 高主任跳楼的第二天，市纪委调查组就进驻我们单位。
　　 调查组共6个人，一大早就直接堵了单位大门，然后把高主任的办公室和他分管处室中层以上领导干部的办公室都搜查了一遍，查扣了他们的笔记本、电脑和部分私人物品，把单位近五年的账簿也进行了临时封存。
　　 调查组根本就没有问到我。我在单位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对于他们要调查的事一点也扯不上边，自然没人会提起我。这对于我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省了许多麻烦，这样可以安心在家等待专家会诊结果。
　　 老婆出差已经整整一周了，家里可以吃的东西都吃完了。
　　 我安静地梳理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
　　 头上长犄角，可能是因为最近喝酒刺激，激发了我携带的原始基因加速变异。但我携带的原始基因到底是什么基因呢？头上长犄角的动物有好多种，牛、羊、鹿、恐龙、角马等都有，我又是哪一种呢？
　　 别胡思乱想了，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现在已是晚上十点，估计这个时候老婆不会电话查岗。我临时决定去距离最近的一家夜店去考察考察，活了这么大，我居然一次也没有进去过，夜店刚兴起时，是年轻人爱玩的地方，听说最近不少中老年人也爱去闲逛，因为闲的没事做，在里面想蹦就蹦想跳就跳，既锻炼了身体，又能愉悦了心情，最主要的是里面有许多穿得很少的小姐姐，一扭一摆的专找大叔撩骚。而且只要不占座位，是可以不花钱的，比ktv有很大的诱惑力。还听说有些中老年为了省钱，进去的时候怀揣一二瓶啤酒，小姐姐撩骚时，递一瓶过去就行了。多少次路过想进去考察考察，但每次都打了退堂鼓，觉得拉不下脸。
　　 夜店名叫“迈阿米”，就是前几天我路过时、听到音乐不由自主疯狂跳动的那个夜店。
　　 去这个店，还有另一层意思，我想检验一下在同样的场景里，是否还会出现跳个不停那样尴尬的事？但愿上次是偶然的孤立的吧。
　　 我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把外套留在车上，径直乘电梯直达“迈阿米”。
　　 “迈阿米”的夜，用四个字来形容是“灯火酒绿”，加四个字是“歌舞升平”，再加四个字我觉得应该是“群魔乱舞”才恰如其分。
　　 我还在门口就控制不住自己，顾不上丢人不丢人，早早地就开始扭动，踏着节奏胡乱地跳着走进去。我一边跳一边观察：还不到夜里十点，这里就挤进来许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店里大概有一个篮球场大小，一进门是一个吧台，正对面是个小型舞台，上面有几个年轻女子，边放音乐边不停的扭动身体，长长的头发不停地大幅度摆动，左右上下带动大家跳舞。环绕舞台的三面是一个个卡座，卡座大都坐满了人，中间是一个大大的舞池。五颜六色霓虹灯不断地变幻着颜色和各种各样的造型，疯狂地旋转闪烁，嘈杂的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味道，激烈的鼓点声、重金属声掺和着呐喊声震耳欲聋。
　　 舞池里妖媚少女格外引人注目，她们疯狂地晃动自己白皙的躯体，挑逗着那些年轻的男子，也挑逗着像我这样的闷骚大叔。我的脑子好像短路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些白皙的躯体，跳跃着向前靠近。一个裸露了两个肩膀的高挑女子见我往前靠近，主动围绕着我扭身体。我试着学她扭腰摆胯的动作，跟着她的节奏与她对跳。她跳着扭着将白皙的胳膊勾在我脖子上，疯狂地摆动着。我闻到了她身体散发出的香味，心里咯噔咯噔直响，禁不住一股一股血液往上涌一阵眩晕——这女人太性感了，在灯光的映射下，脸、脖子、肩膀……裸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都光洁亮丽，都是如此的性感迷人。我半眯着眼，仔细捕捉她在扭动中有意无意触碰到我的每一寸肌肤，尽情享受着每一个瞬间带给我的冲动。
　　 我感觉就要无法控制自己了。她趁着音乐节奏不太强烈，贴在我耳朵边，细声细语道：“哥，你好别致哟”。
　　 听美女叫我“哥”，我更高兴了，立即应道：“小妹也好漂亮”。
　　 好久没听到这么细的声音了，好久没听到女孩子叫我哥了。这么多年以来，不用说年轻女孩子，就连半老徐娘也都叫我叔，我自己感觉并不显老，但我就不明白她们是如何觉得我有那么老的。
　　 “哥，你头顶这小犄角是咋粘上去的？是学小龙人吗？好有个性哟”她边跳着问，脸上露出崇拜的神情。
　　 “我要说是自己长起来的，你信吗？”我一脸坏笑，道：“这个社会没点个性还能混？我就是这条该（街）、这条该（街）最靓的仔，走起路一定要大摇大摆”。她抿嘴笑，更显妩媚迷人。
　　 我接着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帅？会不会有心动的感觉，啊？”这话说罢，我都觉得自己老不正经。今天我是咋了？我不仅控制不住自己，而且还显得很猥琐。
　　 “哥真幽默。是哟，我就对哥这样的特感兴趣，特有感觉”。
　　 她拽我到吧台，点了两杯酒，共398元。酒是洋酒，一股中草药味，难喝死了还那么贵。要不是不想在美女面前丢份，打死我也不会要这么贵的酒。
　　 难得有美女这么欣赏我，能和这样的美人喝杯酒，我脑海闪过小品中的画面和声音：“给女孩子花点钱怎么啦？怎么啦？”管她是不是酒托，迷迷糊糊就付了款。
　　 我自以为今天打扮的很年轻，出门的时候，特地翻出十年前的牛仔服穿上，虽然即使脱了厚毛衣，换穿了一件最薄的保暖衬衣，但依然绷得很紧。没办法，为了俏就得有点牺牲。也许她觉得与我有缘，发自心底、心甘情愿赞美我了。抑或是在灯光下她看不清我眼角的皱纹和两鬓洒了雪的头发，才觉得我相当年轻、相当帅气。但愿是前者！
　　 她告诉我，她叫小雅，今年26岁，来自安徽农村，在这个城市的银河广场开了一间美甲小店。她男朋友也是安徽的，在老家有个小家具厂所以不愿意出来打工，男朋友父母嫌她长得太招摇，怕留不住，明确反对俩人在一起。她说的比较凄惨，眼里泛着泪花，看上去更加惹人心动。
　　 我们边喝边聊。我假惺惺说了几句义正言辞的话，又连要了两次酒，花了我一千多大洋了，喝第二杯的时候，就有点失控了，看着美女口水直往下咽。
　　 “一看哥就是个有品位而且有身份的人，这么优雅！这么有礼貌！不像那些小哥哥，长得不咋样，还穷嘚瑟，两句话没说完就约，穷屌丝，哼！”
　　 “其实我也是个穷屌丝，而且又老，也不帅。”听她这么说，我就觉得她也是个认钱的主。我有些心凉，像我这样又没钱颜值又不高的老男人，其实根本就吸引不了这么漂亮这么性感的小姐姐，人家这样对我说，其实是礼貌性的恭维一下，何必当真？
　　 “你瞧瞧，你瞧瞧，多谦虚，不像他们巴不得把自己吹上天。”她边说边用大腿蹭了我一下，接着说：“哥，你相信一见倾心吗？我觉得对你就有这种感觉。”
　　 我表示很疑惑：“真的？你可别拿我开心啊。”我深咽了一口酒，眯着眼睛继续说道：“像你这么美的女子，除非他不是男人，只要还能站得起来，就都会有想法。让人想睡，那叫风骚；让人想爱，那才叫风情。你就是既让人想爱又想睡。”
　　 “我也有这感觉，要不找个地方聊会儿？”她对我飞了一下眉。
　　 人不风流枉“老年”，反正我是豁出去了，像我这样的人一旦无法控制犄角向脑部扎根，不知道啥时候就该与这个世界说再见了，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莫非今晚我桃花运大开，“春风得意马蹄轻”？再者，一个小女子能对我咋样，大不了花点钱，像我这种状况，钱又算什么东西？
　　 我们打车来到一家叫“湖滨国际”的高档酒店，包了一间大床房。
　　 一进房间，我就按捺不住原始的冲动，迫不及待将她身上的羽绒风衣和自己的外套脱掉，重重地扔在沙发上，一伸手搂住了她那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肢，揽着她往床边挪。
　　 眼看就要到床边了，她突然用力把我推开，娇羞地说道：“别急嘛，你先去洗一下，跳得一身臭汗的”。
　　 我试问：“一起洗？”
　　 她笑道：“我又不是干那行的，可不习惯在生人面前裸露”。
　　 我说：“生？那是还没点着火，点着了待会儿不就煮熟了？”我想，这到嘴的鸭子还怕飞了不成？悻悻脱了衣服，只穿了内裤，不情愿地到浴室独自冲澡。
　　 我哼着小曲快速冲了个澡，正擦身上的水珠，隐约听见她跟别人说话，声音很小，但我依旧听见她说：“快点上来，在508，马上就出来了”。什么意思？我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难道我是被套路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人跳”？难道这就是利用美女引诱讹诈钱财的“仙人跳”？我快速翻转今晚的一幕幕场景，确定是这一切来得太过于蹊跷，我一个老头子咋就能凭颜值吸引年轻美女？若是吸引个中老年大妈兴许还可以，一定是中招了！真没想到，我谨小慎微大半辈子，竟然为色而上当了。
　　 怎么办？我迅速思量对策：衣服在外面，浴室里只有一件厚浴袍，即便我现在冲出去，肯定来不及穿衣服，就凭这一件浴袍指定不能抵挡住寒冷，但我总不能等她的人上来把我堵住？！我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刚过零时，这时如果我迅速冲出去，估计能打到出租车。我暗自庆幸，幸亏我洗澡时把手机带进浴室，要不打车时如何付费？
　　 我冲出浴室，顾不上去拿衣服，径直往门外跑，刚打开房门，就看见两个年轻人正往这边走来，我暗叫不好，立即转身回去，把房门反锁住，背靠着门坐在地上。
　　 “想不到啊，原来你是这样的女人”我冲着她大声说。
　　 她装出一脸无辜的表情，问：“哥，怎么啦？”
　　 “还装？你的同伙就在门外，你们玩的‘仙人跳’把戏这下得逞了？”我忽然感觉她那副嘴脸是歪曲的，是那么的让人恶心。
　　 明知事情已经败露，她仍然显出娇羞的样子说道：“哥，你看你说的多龌龊，我们就是挣点钱，现在生活压力这么大，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不走正路，这样挣钱难道这还不龌龊？”我禁不住怒火中烧，大声呵斥道：“简直就是卑鄙无耻。”
　　 “我们这样做卑鄙无耻，你就高尚了？你不就是一个老色鬼，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不仗着有几个臭钱，到处祸害小姑娘，谁能硬把你拽这里来？”
　　 她怼得我顿时哑口无言。是啊，我心中没鬼，谁又能让我置身这境地？
　　 门外面轻轻敲了一声，估计是给她打个信号。
　　 “他们进不来，你一个女子能咋样？幸亏我耳朵尖，听见了你和同伙联系，这下闹不成了吧？！”我嘲笑道。
　　 她突然冲过来，一下揪住我领口，重重甩了我两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她呵斥道：“耳朵尖但眼睛瞎，老子是个男的你都看不出来？就你一个糟老头子，老子一个打你俩，你个土狍子！”
　　 我一阵眩晕：我是土狍子？就是动物世界里说的那种像小鹿一样的动物？就是受惊以后尾巴的白毛会炸开，变成白屁股，然后呆在原地思考许久要不要逃的动物？就是那种被猎人追赶得无处可逃时，把头埋到雪里、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的傻瓜动物？像，绝对像！我头上长了角，听到有节奏的音乐就禁不住要跳，耳朵又如此的灵敏。这几天所发生的事在我脑子里一幕幕快速闪过：去医院检查犹豫不决；到单位让肖处长忽悠得摸不着北；呆在家里被人骗了三百多还丢了一堆东西；现在我居然连个男女都分不清，还傻傻地以为是个美女，我这么多表现特征不都和傻袍子相吻合吗？原来以为我头上长角，是因为我带着恐龙的基因，还为此高大上了一番，幻想了好多好多美事。没想到竟然是傻袍子的基因。做人失败，没想到做个动物也是如此的失败！
　　 她，不，是他，把我拽在一边，拉开门将两个同伙放进屋。
　　 他们把我拖到床边，一个人用脚踩住我的腰，一个拿起电视节目表卷成塑料卷，一边敲我的头一边问道：“敢勾引我马子，老牛还特么想吃嫩草？还特么假装小龙人？今天不拿个十万块，老子放不过你。”
　　 他说一句敲我一下，塑料卷看起来很轻，但敲在头顶尤其是我的犄角上钻心疼，我忍不住哼哼了起来。
　　 “尼玛，还假装！说，怎么付钱？”
　　 我咬牙忍住疼痛，带着哭泣的音调说：“各位大哥，不，三位老弟，我是个老穷屌丝，我跟这位老弟说过，求你们放过我吧。”
　　 “尼玛，还想让放过你？你放过我们吧，给我们口饭吃，你…你积八辈子德。”
　　 “我实话告诉你们，我头上的犄角是长出来的，犄角的根已经快扎到脑子里了，很快就要死了”我继续哀求道：“看在我即将要死的份上，你们就饶了我吧。”
　　 “哄小孩呢？我看看。”其中一个人用手指拽了我的犄角一下，说：“真的是长出来的，真尼玛奇怪。”
　　 拿电视节目表卷的又敲了我一下，说：“你都要死了，要钱还有啥用？不如给我们花了，积点德好上天堂。”
　　 “你们这是敲诈，不，严格说是抢劫，”我想，既然软的不行，不如晓之以理，我反正就要死了，怕他们干嘛？我装出很严肃的样子说道：“宾馆都有摄像头，如果我出去后报警，很快就能抓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