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文·启航】我做新闻干事那些年(散文)
十年前,我在德胜村做新闻干事,当时我踌躇满志,想轰轰烈烈大干一场。白天村里没有会议,我背着小包,包里是一台数码相机,不大,携带方便。骑着红色嘉陵摩托车,挨个屯子走一走,转一转。德胜村有十个自然屯,那会子各个屯兴起草莓大棚种植高潮。我架着数码相机,来到果户中间,和他们一起栽培草莓,浇灌草莓苗。用铁锨,镢头翻地。上午的光景,渴了,喝草莓大棚挖出来的井水,饿了,有果户递来面包,火烧子。我就是为了抓住劳动中的人最朴实无华的一面。有时候,中午在果户家凑合一顿,田园饭菜,玉米面饼子,炖芸豆土豆。粗茶淡饭,就着从窗户吹进来的徐徐清风很舒服,也很烟火。很多次,我是肩挑着皎洁的月光,一身疲惫回到院子的,猫睡了,狗也睡了。整个屯子,睡意朦胧。只有几声夜莺的鸣叫,清脆悦耳,余音绕梁。好在爱人去工地做木工,不在家。关于我在村里做新闻干事,他一开始十分反对。他认为一个女人,就该安分守己,过着相夫教子,夫唱妇随的生活。要不是村书记几次三番来做他的思想工作,我是寸步难行啊。
就这样,爱人还和我约法三章,不准参加酒局,不和异性单独相处,去哪里,做什么,提前报备。有一次,镇里有一份新闻材料,接到通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十五分,六点之前务必交给镇里。得亏我平时烧香,新闻稿件不是小说,可以天马行空杜撰,可以编造。你一丝一毫不能出纰漏,不然,会招来许多麻烦。尤其是人物的采访,有一处不符合实际,对方是要拿我是问的。我对每一篇新闻稿件,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踩了地雷。采访一个抗美援朝老军人,在瓜地沟,我骑着摩托车到老人家,现场拍照,收集笔录,接着配音,插上图案。整理完这个稿子,我一看墙上的石英钟,指向黄昏五点,日落西山,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我不敢怠慢,伸了个懒腰,起身,离开村办公室,跨上红色嘉陵摩托,风驰电掣般的飞向十二里外的镇里,这个时间,他们该下班了,我匆匆忙忙,高跟鞋踏着大理石地面,咔哒咔哒,咔哒咔哒,进了镇里办公大楼,门卫在一楼大厅,喊住我,找谁?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我上气不接下气说,找某某书记,送一份新闻稿。门卫一听说,那你给我吧,明早我转给某某书记。谢天谢地,我道了声,谢谢,谢谢。把稿件双手交付于门卫。出来,骑摩托车就朝家的方向飞奔。走到半路,摩托车突然走不动了,我下车一检查,倒霉鬼,原来车胎扎了。附近有一家汽车修理铺,我推来摩托车,问蹲在地上修一辆奥迪车的师傅。
师傅站起身,查看了我的摩托,说,可以啊,就端来一盆清水,戳子,胶皮,气筒儿。手到擒来,手艺精湛。快修完了,来了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对着修车师傅说:“叔叔,我妈妈病了,你可不可以把妈妈送进医院?我有钱!”修车师傅一脸无奈,并没有过多理会这小男孩。而我却被这个六岁的孩子天真无邪的可爱样子,打动了。于是小男孩在前,我在后,我们七拐八扭,终于到了男孩的家。这个家简直太寒酸,用一贫如洗来形容不为过。小孩子的母亲躺在炕上,面色蜡黄。事不宜迟,我找来女人的邻居,雇了一辆北京现代车,把女人送到市中心医院。等我坐返程车回来,月色清凉,“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用此诗形容那个夜晚,最贴切。回到家,爱人好巧不巧,从省城工地回来,我将摩托车停在院里,蹑手蹑脚抬开虚掩的门,爱人坐在暗影里,吓我一哆嗦。他说,这么晚还在村里办公,你真是模范干部,给你多少钱?我只好解释说,遇到一个很可怜的孩子,他母亲病了,我又不能袖手旁观。所以,就晚回来了。
爱人哪里听得进去,给我铺天盖地,一顿猛虎操作,扬言不准我再去上班儿,不然,敲断我的二郎腿。
我主要是喜欢写点什么,散文,诗歌,小说等等,那阵子,有一个传闻,说,村干部只要几十年如一日,上班,下班,办公,政审合格,有朝一日就会转正,会鸟枪换炮,会有差不多的待遇我岂能放弃?
男人怕哄,我厚着脸皮,哄他,吹了半宿的枕头风,月亮都偏西了,爱人终于不阻挠了,说,睡吧,记着,咱们曾经的约法三章。我打着哈欠说,睡吧,睡吧。我记住了,放心。
第二天早晨,早早起来,煮了八个荷包蛋,给爱人吃。又包了酸菜猪肉馅的饺子,爱人最得意的美食,烫了一杯老酒。伺候爱人盘腿坐大炕,一口酒,一口饺子,吃得津津有味,忘了昨晚的不愉快了。我收拾好房间的卫生,骑上嘉陵摩托,直奔村里。
我做了四年村里新闻干事,发了几百篇新闻稿件,有的获省新闻稿件奖项,有的在市里获大奖。新闻稿有原则性,好写,不同于文学作品,讲究艺术性,数码相机,手机,笔记本,成了我的日常灵魂,走哪,这三样必带。工作有成绩,村里领导赏识,决定把我往镇上推荐,我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想着到镇上,哪怕不做新闻干事,在图书室呆着,只要混成铁饭碗也行。爱人那里不算阻力,在某种程度上,爱人的心里是矛盾的,他既怕我飞得越来越高,一只风筝断了线,离开了他。又舍不得我干新闻干事,一个月的固定工资。女人在乡村大地,有经济基础,那是被人刮目相看的,经济决定上层建筑吗。
我的书桌上,有一摞我获奖证书。不出意外,我进镇上,做新闻干事没大问题。我甚至和爱人在月色如水的晚上,畅想着未来,假设我在镇上工作,就在镇上买一处房子,上下班也方便,不用风里雨里骑着摩托上班。贷款买一套楼房也行。当时,镇里盖了一片住宅区,名叫:蓉花园。一平三千元,买了两室一厅,装修一下不错的。爱人也答应了,加上儿子要是读中学,就在镇上,还近。我思想单纯,没想人际关系的复杂性。有一天,对,就是镇文化站的站长,琴旁敲侧击说,某某在活动,你不活动活动,恐怕没机会。我不以为然,我觉得,我在省里都拿过新闻奖,大大小小的比赛,上百次,奖金不说,证书好几十本。在任何场合,也拿得出手。那不是响当当的成绩吗?我的想当然,把我后来的路堵死了,畅通不了。
无巧不成书,镇上原来的新闻干事调回城里某机关单位工作,村书记大力引荐我,希望我能胜任这个工作职务。有三个候选人,一个是新分配到某村的村官,一个是镇里计生委的一名年轻干部。相比之下,那个新分配来的村官最没有竞争力,我好歹在村里做了四年。五月份的事儿,一直到那年年底,揭榜公布,大学生村官胜出。我也是年轻气盛,一气之下,连村里的工作也辞了,回家安安稳稳和爱人扣草莓大棚,直到2014年,搬进庄河城,回首那几年做新闻干事的时光,我不仅感慨,我确实少了一份忍耐,抗击打能力。不会逢场作戏,不会阿谀奉承,不会随波逐流,更不会低下头求人。想一想,还是朋友最了解我,以我的性格,不适合在那种地方混,非把自己混死,才罢休。
不过,做村官四年,蛮有收获。跋山涉水,寻访民间疾苦,给我日后的创作,积累了厚厚的素材。
现在,仔细揣摩,人生每一个阶段,每一步路,都不是白走的,必留下一些美好的,打动人的人事物,在心里,在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