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流年】一方热土(散文)
生活在大城市中,抬眼就可以看到高耸云霄的塔吊,出门就能见到行驶在马路上的混凝土罐车。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工程进度快的时候,以每天一层的速度不断提升。工业化进程上,中国还有很多方面需要追赶世界,唯独在基建方面,不管是技术和质量都已经站在世界前列,所以世界上把中国誉为“基建狂魔”。
且不说城市里成片的居住小区,农村里的住房也发生了很大改观,一栋栋造型别致的小别墅,完全可以和发达国家的民居相媲美。看着眼前的现代化景色,作为过来人不能不时时发出感叹,曾几何时,不过几十年的光景,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真犹如生活在梦中一般,甚至以前做梦都出现不了如此景色。
衣食住行,居住是人类生活必不可少的生存条件,《太平御览》中说:“上古穴处,有圣人教之巢居,号有巢氏。”这位有巢氏教会人们建房子,是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之一。以前人们建房子都是因地而宜,根据本地气候和物产,选择适应本地的建房条件,出现了全国不同的居住方式。黄土高原上的窑洞,湘西、桂北一带的吊脚楼,更具有特色的蒙古包等等。
华北平原是是冲积平原,河流从上游带来大量泥沙,经过千百年的沉积,形成了今天的广袤原野。到了渤海湾附近,由于形成陆地的时间较晚,地势低洼,土地盐碱,未开垦出来的荒原上遍地芦苇。先民们为了生存,把荒原开垦出来种上庄稼,尽管十年九涝,种一些高粱等耐涝的作物也能繁衍生息下去。垦荒种地就要考虑安家居住,这里远离山区,没有石头一类的天然建房材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只有地上的褐色土壤,于是先民们就选择用土建房。
中国自古以来很多地方都有用土建房的传统,工艺也有多种多样,比如我们傅姓始祖“傅说”,发迹前就是在山西平陆一带“版筑”。版筑就是竖起两块木板,往木板中间填土夯实,逐层加高形成土墙。沿海一带缺少树木,木材是稀缺之物,要想用土建房,只能先把土脱成“土坯”。脱坯使用的“坯模”是24寸X24寸X3寸,脱出来的土坯是正方型的。脱坯的泥里要掺上植物纤维,类似混凝土中钢筋的作用,脱坯泥里面掺进的是“高粱瓤子”,就是高粱脱粒后的穗子,用铡刀铡成短节。
以前农村有“四大累”:“盘炕脱坯,拔麦子搭河堤。”用泥土脱成大坯,晾晒干之后码垛,还要运回建房的地方,哪一种都是累人半死的活计。
建房子之前,不用深挖地基,把地面平整一下夯实,在上面就可以直接用土坯盖房子,名曰“平地垒大坯”。
华北平原很多地方建房都离不开土坯,不过大部分房子的地基要使用青砖,地基上面也要用青砖砌到窗台位置,俗称“十三层下碱”。这一带建房一块青砖不用,家里有条件的也是如此。我请教过当地人,他们说不使用青砖的房子墙壁不会“生碱”,用了青砖,墙壁几年就会被“碱”坏。墙壁生碱是盐碱地区房子的一大难题,现在楼房建筑基础之上还要做“防潮层”,这里的“平地垒大坯”却不会生碱,弄不明白是什么道理。
别的地方用土坯建房,砌墙时候要用泥做粘合剂,这里砌大方坯却不使用软泥,坯与坯之间用碎土填平,再不平整用镐头刨一下,或者干脆给上一镐头,直接把土坯砸断。砌这种墙不用瓦刀、大铲一类的瓦工工具,每人一把小镐头,连刨带砸。
最有意思的是建这种土坯房子砌墙不会预留门窗洞口,里里外外的墙用大坯一直砌上去,到了房檐高度,才会在门窗位置摆上“过木”,就是木头横梁。
前、后两面用大坯砌到房檐位置,再砌好三角形的房山,就可以摆放木檩了。别看砌墙一块砖头不用,木檩却不含糊,都是顺直的松木檩条,让木工修理得滚圆锃亮,一般每间房子五根檩条。摆好檩条后上第一层“小把子”。小把子用芦苇混合着高粱秸捆扎而成,直径二十多公分,硬挺挺的很结实。小把子的长度和整个屋顶的长度相等,把一根小把子抬到房上,中间部位对好屋脊檩条,用木榔头在中间砸几下,两头压下到房檐位置,然后压上泥。小把子一根挨一根紧紧排列,上面满满压上泥抹平,等小把上的泥干燥后再铺上“大把”。“大把”同样用高粱秫秸或者芦苇,散铺在屋顶上,然后在上面再压泥、抹泥。上“大把”是技术活,高粱秫秸或者芦苇的根部要探出房檐之外,探出的根部要拍打得十分整齐。“大把”上面先是压上一层粗泥,等干燥后再抹上细泥,整个屋顶就做好了。
屋顶的秫秸、芦苇“大把”盖铺得很厚,最厚的达到一米左右。除去保温和阻挡雨水冲刷,发洪水的年景,地里颗粒无收,自然也没有烧柴,可以把屋顶上厚厚的“大把”拆下来当做烧柴做饭。
盖好屋顶的房子没有门窗洞口,做好屋顶就可以“扒门窗”了。在门窗位置的木横梁之下画上两条垂直的线,然后用镐头把门窗洞口刨出来。门窗洞口扒完之后,开始“拽大泥”(“拽”在这里读一音)。和好掺上高粱瓤子的大泥,双手抱上一团,狠狠地朝墙面上摔过去,让大泥钻进砌墙的大坯缝隙,把大坯砌的墙紧密连接在一起。大泥摔在墙面上高低不平,用手粗略涂抹几下,等到头层大泥干燥之后,再用细泥仔细抹平,屋里屋外都抹好,房子基本就建好了。
房屋主体建成了,开始装修室内。抬头朝屋顶看去,是一根根溜光锃亮的木檩和排列整齐的秫秸、芦苇把子,把子之间用大泥抹平,木檩刷上清漆,不再吊顶棚。接下来是砌灶台、盘火炕,都是使用土坯。地面铲平撒上水然后夯实,光溜溜的和水泥地面一样。墙壁用细泥抹光,干燥后刷上一层白灰水,室内“四白落地”。有的人家要用青灰刷上墙裙,讲究些的还要在墙裙上画些彩色花草。
建造这种土坯房,只有木檩和石灰是从外面购买来的建筑材料,其他的都是就地取材。
这种土坯房每年都要用大泥抹上一遍,尤其屋顶更是每年必抹。抹房是春季里各户必干的工程,大家互相帮忙,你帮我家我帮你家。抹房的年轻人有时会发些“小坏”,偷偷在抹房顶的泥里撒上几粒香瓜籽。夏季,屋顶上长满高高的绿草,土房变成草房,隐藏在草丛中的香瓜秧结了瓜,夜晚偷偷爬到人家屋顶寻找香瓜,也是一番小小的乐趣。
不要小看这些土坯房,因为墙不生碱,只要年年抹上一层泥,住上百把十年也不会坏。七六年唐山大地震,这里是离震中不远的重灾区,砖瓦房都被震趴架了,土坯房却很少有倒塌的。用建筑行话说,土坯房用的土坯属于“柔性建筑材料”,能抗住剧烈的颠簸和摇摆。
土坯房大部分是三间房子,一明两暗,中间是堂屋兼做厨房,西屋当作仓库,东屋住人。这种房子屋顶和墙体都很厚、保温性能好,冬暖夏凉。
严寒的冬季,外面北风怒号,屋里土炕烧得热乎乎的,男人趴在炕尾的被窝里吧唧旱烟袋,女人坐在炕头的油灯下做针线,中间被窝外面是一排孩子们的小脑袋。
“喂,别再点灯耗油,该睡觉了。”男人发出了信号。
女人吹熄了油灯,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男人听孩子们都睡熟了,翻过孩子们的身体钻进女人被窝,一番折腾,女人肚子里又种上了新的生命。
土房、土炕、土灶,一切都离不开土,包括出生和死亡。
很多地方把孩子出生称为“落草”,这里出生称为“落土”更为相符。生孩子的时候,产妇前面摊上一片炒热的沙土,孩子生出来落在沙土上,然后由接生婆给洗干净。
传统上农民自称为“土庄稼人”,土里生土里长,土里刨食,死后一捧黄土盖脸,又回归到土中。
现在,那些土坯建的房屋全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现代化单元楼,住惯了土屋的村里人都搬进楼房居住。我曾建议当地的村干部,保留一些原来的土坯房,也许将来能开发成旅游景点。干部们说,那些烂土房有什么可看的,还是拆掉撒到田里变成土吧。
我参观过秦朝出土文物展,其中有一架木犁,和我年轻时当农民使用过的一模一样。拆除的那些土屋离现在不过几十年时间,感觉上好像离秦朝更近一些。
人世沧桑,白云苍狗,千百年来为人们遮风避雨的土屋不见了踪迹,然而那里却是永远令人梦牵魂萦的一方热土,永远永远。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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