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辈子，辉煌也好，落魄也罢，我认为这个世界最能相依的就是夫妻。父母养我小，我养父母老，这只是一种伦理道德上的表达，我们会带孩子去高档餐厅吃牛排，又有几个人带父母去吃过呢？花甲方轮流转，到时又有几个孩子带我们去进餐馆去大快朵颐。这是一种习惯了的传承，所以说这个世界是最亲的人其实是夫妻，夫妻是相互照耀的明灯，照亮她、照亮我、照亮一个家。
　　
　　 一
　　 那个看似平常的日子却危机四伏。
　　 2019年的端午节，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喜庆气息。像往常那般，妻子去集市上买来许多粽叶，准备在家包粽子。妻子很喜欢吃粽子，每年端午节都会在家包很多。清晨或者寂静的午后，她独自在厨房里忙碌着。看着她忙碌的样子，一股暖流在我心底流淌开来。偌大的房子因为妻子的存在而变得充满烟火气息。很快，整个厨房里就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粽香味。一阵清凉的风袭来，那股粽香也随之漫溢到各个房间。
　　 妻子很会做人，她把大部分粽子送给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余下的自己每天当早餐吃。她把粽子当早点吃了差不多一星期，这天清晨，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斜射进屋内，妻子腹胀难受，伴随着阵阵疼痛。她疼得额头上布满虚汗。站在一旁的我见了很是担心，催促她早点去医院。妻子却说没事，现在不疼了，吃点消炎药就可以。
　　 几天后，我从工地上回来，误以为妻子的腹胀难忍已好了时，一回到家却见妻子的小腹越来越涨，疼痛难忍，她的脸色因为疼痛而变得十分苍白。
　　 次日，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妻子终于答应跟着我去县人民医院做肠镜检查。去往医院的路上，我心底隐隐感到不安。医院的走廊上弥漫着难闻的福尔马林的气息。
　　 妻子进检查室的那一刻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笑着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我在检查室外来回踱步着，外面的阳光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进检查室不到两分钟，医生忽然把我叫进去。我心里的不安愈加浓重起来。医生让我在电脑上现场观看检查的具体情况，看了一会儿，医生忽然对我眨眼示意我先出去。从医生凝重的表情里，我隐约猜测到妻子的病情肯定不乐观。
　　 在走廊着急地等了几分钟，就像等了半个世纪。医生神色凝重地走出来，直截了当地对我说道，你妻子得了乙状结肠癌，已属晚期，我有两个方案供你们参考：一是请专家来永新做手术，二是去上级大医院治疗。
　　 白纸黑字，医生的诊断结果犹如给妻子判了死刑。晴天劈雳，屋外火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热浪阵阵，我却感到寒意逼人，整个人仿佛掉进冰窟窿里，眼前的世界刹那间变得恍惚起来，我紧靠着墙，怔怔地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我眼底，我感到有些刺眼。命运的一记重拳把我狠狠地打晕在地，我挣扎着重新爬起来，调整好情绪，思绪再三，我觉得先不把病情告诉妻子，我紧握拳头暗下决心一定要倾其所有地去医治好妻子的病。人生道路上总有逆境，逆境考验着意志和才能，更能考验人格和良心。
　　
　　 二
　　 县人民医院做了切片送南昌化验，没等化验结果下来，我们在县城办好转院手续后，于2019年7月3日急匆匆往南昌大学一附院奔去，从此开始走上了陪伴妻子的漫漫求医路。车窗外阳光灿烂，花草在风中摇曳，我们的心却蒙上了一层阴霾。
　　 7月4日10时入院，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化验后，诊断结果为：乙状结肠癌，肝转移性癌，恶性腹腔积液。看着省医院的诊断结果，多日来我脑海里残存的那丝幻想彻底熄灭了。
　　 几日后，经过专家会诊，考虑到妻子的病因多脏器转移，不建议手术治疗，建议新辅助化疗。我们听从了医生的建议，于7月8日予以洛铂加卡培他滨化疗。
　　 我担心化疗会给妻子的身体带来巨大的副作用反应，庆幸的是妻子化疗回到家，经过两三天的不适后很快又有了食欲。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医生说如能坚持化疗下去，待病情好转就可以考虑动手术治疗。
　　 这期间通过朋友介绍，自己买了很多治疗癌症的辅助药物。
　　 看着深受病痛折磨的妻子，我愈加深刻地意识到人生最大的悲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让病魔折磨而又束手无策。
　　 看着妻子一天天消瘦下去，颧骨突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痛在心底蔓延。我强忍着悲伤搜肠刮肚地把记忆中的笑话一一讲给妻子听。我在妻子面前伪装成很乐观的样子。能看到她脸上露出哪怕一瞬间的笑容，我心中也感到无比的欣慰。
　　 经过漫长的四周期化疗后又作了一次全面性的检查，检查结果更不乐观：肝转移性癌、结肠癌、卵巢继发恶性肿瘤、子宫继发性恶性肿瘤、阑尾继发恶性肿瘤。化疗药物也换成奥沙利铂加卡培他滨加替古奥方案化疗，并于2019年10月10日进行了腹腔镜右侧卵巢和输卵管切除术后腹腔镜下阑尾切除术，术后予以抗炎、补液、镇痛、抑酸、肠外营养支持等治疗。
　　 第一次手术后，在一附院住了21天，术后11月19日在普外科又化疗一次后，于12月12日转妇产科治疗，12月16日开始予以白蛋白紫杉醇加洛铂化疗，其中白蛋白紫杉醇为自费药，一分也不会报销。
　　 此时妻子头发眉毛全掉光了，人瘦成了皮包骨，家里多年的存款也快消耗殆尽。我心急如焚。虽然每天的开销都大的惊人，但我心中从未打过退堂鼓，哪怕砸锅卖铁，我也要继续让妻子治疗下去。明知治好的希望很渺茫，但我却努力向前，并交代医生用最好的药和最佳的治疗方案。我所作的这一切感动了我妻子，她一直都在积极地配合治疗。
　　 生命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不同的年龄段看到的是不一样的风景，少不更事时，总以为钱能买到一切。到了医院才懂得真正的富有，是一颗感受快乐和品味生活的心，是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2020年1月8日、2月24日又进行了两次化疗，3月26日再次入院治疗，在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后，于4月1日进行了第二次大手术，在全身麻醉下行卵巢癌减灭术加部分直肠切除术加盆腔淋巴结清扫术加盆腔粘连松解术。
　　 上午十点，我目送着妻子进手术室，紧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让她不要担心。我看着妻子瘦成一团的样子，又要经受这样的大手术，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掩着鼻子抽泣，泣不成声。眼泪不自觉地扑簌扑簌落了下来。我孤独无助地站在手术室外，望着手术室门口的三个猩红的“手术中”字样，直觉度日如年，浑身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我默默双手合一，虔诚祈祷起来。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死亡离我们很远，当收到医生下达的病危通知书后，才明白人这一辈子没有健康，一切都是空谈。这是真理，有谁能够挽救真理？
　　
　　 三
　　 手术后又经过了七个周期的化疗。这七个周期全用的进口药靶向治疗，就连喝的水都是80多元一瓶，并在用白蛋白紫杉醇的基础上又增加了自费药贝伐珠单抗。
　　 医生好几次问我全用这进口药一天几万元并不报销，在经济上还能承受的了么？这性命攸关的时刻，妻子每天都在受着病痛的折磨过着炼狱般的生活，留着钱还有什么用？钱没了还可以挣，人没了去哪里找。
　　 我坚定地跟医生说用最好的药，在得到我认可后医生又增加了一种新药——信达利单抗，主任医生望着我坚定的目光，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样的，你妻子有你这样的老公，她也算有福了，我们会尽心治疗，尽最大的努力减轻她的痛苦。”
　　 手术已做了两次，化疗十多次了，看着妻子人都瘦得变形了，二十四小时都在被病痛和化疗后带来的副作用折磨，我除了尽心服侍和倾其钱财外，一点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常陷入深深自责中，怪自己整日忙于事业，却疏忽了妻子的健康，怎么就不早点带她去检查呢？
　　 10月24日从南昌回到家，还未过三天，妻子的病情如过山车般又急剧恶化，三天内未排气排便，肚子涨得十分难受。我迅速给主治医生尹主任打电话，他叫我去药店买几瓶果糖，按两到三倍的剂量吃。吃了两天却没效果，立刻送到县人民医院住院，住了三天，医生不断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建议我们送省一附院。
　　 2020年11月3日又住进了南大一附院，入院后完善了相关检查，其中肿瘤五项；糖类抗原12-5；糖类抗原19-9；人附睾蛋白；癌胚抗原；甲胎蛋白已上千倍地增长了。这意味着多日来苦苦坚持并寄予希望的化疗已宣告失败。看着白纸黑字的诊断结果，我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在地。医生赶紧扶住我，并耐心地开导我。
　　 体内产生抗药性，医生说无回天之术了，接下来只能想办法减轻病人痛苦。专家经过几次会诊后建议我们家属同意给病人做全麻下造瘘术。于2020年11月6日在气管插管全麻下进行小肠造瘘术。
　　 术后病理显示病情进一步恶化，长期的化疗并没有遏制病情的发展。
　　 看到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我陷入绝望的境地。一年半的努力已经见不到曙光了，每天希望出现的奇迹快要成泡影。
　　 做完造瘘手术在医院做了二十天最新的生物治疗，于11月23日回到故乡永新。病痛长久的折磨下，妻子的身体瘦弱不堪，体重下降到不足七十斤。看着妻子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心如刀绞，一根根细小锋利的针仿佛时刻扎在我的心上。
　　 搀扶着妻子走出医院，走到院门口的汽车旁，瘦弱的妻子却坚持着自己走着上车。我小心翼翼地开着汽车，尽量让车平稳些，以免让妻子受到颠簸和震动。看着妻子如纸般苍白的脸，突出的颧骨，一阵悲伤在心底蔓延开来。南昌的天空灰蒙蒙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汽车疾驰在高速路上，故乡越来越近，我看到了熟悉的田野和屋舍。时间已近初冬，田野里光秃秃的，大地上弥漫着一股哀悼的气息。
　　 回到家已是薄暮时分，我小心翼翼地扶着妻子下车，妻子却坚持着自己下车，并非要坚持着自己上楼。看着她一步一停蹒跚地步履，心底忽然一阵酸楚。我知道她是尽量不想给我们增加负担。担心妻子摔跤，我紧跟在她身后。为了缓解压抑的气氛，我和她开玩笑说，我老婆现在腰间挂了支手枪了。当时妻子腰间挂了个尿袋。
　　 妻子听了，眉宇间一动，淡淡一笑，细声细语地说，老公我笑不得，一笑刀口痛。多年的夫妻其实有种自然的默契，我知道她为了我在强装坚强，她也知道，为了她我在强装轻松。
　　 夜深了，看着妻子熟睡的面容，我焦灼的心舒缓了许多。此刻，妻子静静地躺在我身边，均匀的鼾声在我耳畔响起。我想着病情越来越恶化的妻子即将永远从我身边离开，顿时睡意全无，心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妻子生病的这段时间，我经常陷入失眠的深渊里。儿子大学刚毕业在南昌工作，女儿在井冈山做老师，孩子们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一切的一切都压在我身上。我孤独地面对着苍茫的黑夜。我的疲惫和悲伤，妻子看在眼里也痛在心里，她自己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样，还时刻不忘关心我，时刻叮嘱我出门多穿点衣服，少喝点酒，事无巨细地关心我，处处为我着想。
　　 妻子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人一天比一天瘦；疼痛一天比一天厉害，疾病那双无情的手慢慢把我们推向悬崖边。
　　 那日化疗完从南昌回永新不到一个星期，妻子的尿液量明显减少，她涨得难受但就是尿不出，肾可能积水了，输尿管也有可能梗阻，病情越来越严重，危在旦夕。和南昌医生电话沟通后，我们于2020年12月14日中午十一点办完了入院手续。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病情雪上加霜，除肿瘤外，还检出了肾衰竭、尿管中下段梗阻。医生建议先透析，再做手术。
　　 我无助地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怔怔地望着苍白的墙壁发呆。我没想到如此积极的治疗依然没有遏制住疾病的脚步。
　　 12月19日进行了股静脉留置临时导管术，予血液透析治疗，12月21日在全麻下行右输尿管支架置入术，术前医生问我，如支国内支架五千元左右一个，四个二万来元，有报销一半，如支进口支架的是二万一个要八万多元。我毫不犹豫地说，用进口的报不了就报不了。手术过程顺利。看着妻子难受的表情舒展了一些，我焦灼的心也好了几许。
　　 术后治疗了四天，医生忽然要求我们出院，并交代我们可以不要来一附院治疗了，如有紧急情况可就在县医院诊治。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医生，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
　　 医生表情凝重地告诉我妻子的病治疗无望了，并告知妻子次日再进行一次血液透析后，就可以出院回家。医院下达了逐客令。医生的话顿时让我陷入无助无援的境地。医生凭借着精湛的医术驱散着死亡的阴影。当我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医院的医生身上时，医生却最后束手无策。
　　 回家意味着彻底宣判死亡。当我把明天出院的消息告诉妻子时，妻子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病痛长久的折磨，她早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她不想死在医院里，能在家里离开人世是最后的期盼。
　　 回到家里住了三天，在她妈妈和她弟妹的不断电话下，妻子回到了她生长的家乡东里岩远。每次从南昌住院回来，她妈邀她去娘家休养下，妻子从来不去，她不想打扰任何人，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包括娘家人，这次她大概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便答应了去娘家休息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