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宁静】二〇八号牢房里的曙光(小说)
一
潘小林是在一次与友队秘密传递敌人前沿最新动向信息时被捕入狱的,一进来,就被关押在二〇八号牢房。
潘小林是负责侦查搜罗敌人信息的信息部主任。这个部门就是我军的眼睛和耳朵。敌人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传递到我军的信息端口,而后由我军军机处根据敌人实时动向分析他们的下一步走向,然后再具体安排行动计划和战略部署或战术调整。这种信息时效性强,一定要及时准确地传达,不能有任何疏漏或延误。
然而敌人不仅狡猾,更是会暴露出来凶残的本性,他们不仅大肆搜捕这些秘密行动人员,还会以钓鱼的方式诱引这些侦查人员上钩。他们只要以最惨无人道的方式撬开一个人的嘴巴,得到重要的联络方式之后,就会巧妙地伪装成我党地下工作者,然后诱引抓捕。他们还会顺藤摸瓜,无限复制,致使我党更多的人受到迫害。也因为如此,侦查工作受到极大影响,不能及时得到重要情报的我党也因此贻误很多战机,造成巨大损失,形势十分被动。
最近他们虽然被我军揍得丢盔弃甲,节节败退,但豪横的性格一点没变,敌人准备在廖家岭高地虚晃一枪,当把我军主力部队引诱上去后,他们悄悄抽走大部分精锐部队,来一个金蝉脱壳。然后准备以若干年以后被定义为范弗里德弹药量的作战手腕,用远程炮火饱和的火力地毯式轰炸,欲把我军全歼在廖家岭上。他们甚至想以此战为范例打开被动的局面。他们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用心极其险恶,一旦得逞,将对我军造成重大威胁。
敌人现在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真正的大部队已经败走台湾,仅留下一部分残余势力还在负隅顽抗。越是这样,敌人越像绝地苍狼一样,呈现出最后的疯狂。这一次决战可以说是一役定乾坤。倘使打掉了他们嚣张的气焰,几乎就没有了翻盘的机会,人们重见天日指日可待。故而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虽然敌人是在作最后的困兽斗,但也不能小窥他们的反噬能力。
侦查部里的优秀人员愈来愈少。前哨好不容易得来如此重要的情报,潘小林必须亲自冒着生命危险准确无误地传递过去。
二
行人稀少的大街上,人人自危。在这个复杂多变的时代,社会动荡不安,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每一个走路的人都揣着小心。更兼之清明节的天空飘洒着濛濛的雨,人们沉浸于对逝去亲人的哀思,脸上的绵绵愁绪更加凝重。
潘小林扮装成一个铜臭味十足,一心钻到钱眼里,不成气候的商人。他手里拎着一个大挎包,挎包里塞满了各种古今名家赝品和真迹的字画之类。与他接头的人扮装成一玩味书生,无病呻吟于沉哦之间。他的手里拿着一本《唐诗宋词》。
潘小林穿过大街,在一闹市的小吃部里坐了下来。这是与对方接头的地点。清明节的早晨还有点冬天的味道,从门口吹进来凉凉的风。因特殊的日子,小吃部里的人不太多,他们不停地来着,走着。
潘小林寻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要了一碗辣汤,四两煎包。他一边慢慢地吃着,一边等待着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出现。包子越来越少,辣汤眼见得快要见碗底,一直没有见到他所要找的人,他的心里如浪潮一样在翻涌,唯恐事态有变。
当他慢吞吞吃下最后一个煎包,喝完最后一口辣汤的时候,那个让他望穿秋眼的人终于出现了。
来人个头不高,略显清瘦,留着学生头,戴着一副镶边的金丝眼镜,煞是稳重,给人一种十足的书生之气。他撑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进了门便合在一起,而后要了半斤煎包,两碗辣汤。
这种饭量差一点把潘小林惊掉下巴,没想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竟然这么能吃。那人看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没有吃,然后就把目光撒向窗外,让无边无际的雨把目光滋润个透,然后转过脸来,漫不经心地翻卷着扉页泛黄的书本,一目三页地浏览,书呆子一样地有感而发:“清明时节雨纷纷。”
这是他们接头的第一句。潘小林立马意识到精彩好戏开始上演,于是就按约定的暗语说出对接语:“树头花落未成荫。”
潘小林此时的身份是商人,商人就应该有商人的模样。混迹江湖,识个一箩筐的字很正常,但不能太投入,要把握好分寸。他脱口而出的时候,摇头晃脑,既有炫耀性,又有挑衅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借问酒家何处有?”那个书生模样的人接着说道。
最后一句至关重要,它决定了成功与否。但此刻也是考验一个人的反侦破能力。很多优秀的同志都是在这一时刻落入敌人布置好的陷阱里。潘小林用眼睛的余光打量了一下与他同排坐着对话的人。他穿着标准式学生中山装,围着薄款围脖,十足的学生范儿,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但当他的目光往桌子下方扫描的时候,发现他穿着一双黑色的皮鞋,上面有些许的水渍。如果不是下雨,路上有泥泞,这双鞋子一定会乌黑锃亮。这不是学生应有的装扮,这种异常现象使他肾上腺上升,立马警觉起来。
他再仔细一揣摩,周围有好几个行踪诡异的人,他们一直在附近徘徊,偶尔装作不经意间斜瞟他一眼,眼神里都攒动着不易觉察的狰狞。那种伺机而动的待命状态,只有在江湖中游走的人才能看出端倪。就在即将脱口而出“飞入菜花无处寻”的千钧一发之际,他临危不乱,改成了“天下谁人不识君”。
可是这一切还是晚了,他们立即收网,一个个露出狰狞的面孔,吼叫着不由分说把潘小林按倒在地,反绑着双手拖到一辆绿色的军用卡车上,而后开了很长时间的路,将他送进了瑞克岚监狱的二〇八号牢房。
瑞克岚监狱就是一个铜墙铁壁,它的构造很复杂,从大门进入,斜斜地向下,向前,经过许多曲尺型的小巷拐弯,才是关押犯人的主监狱。甚至被关押的人都不知道他们所在的位置究竟是在地平线之上,还是之下。在进入主监狱之前,那些大大小小的门,除了少数是负责出入监狱人员的登记和汇报材料以外,还有一些部门是根据上级指示按既定目标搜寻特定羁押犯人的重要资料。
还有一个偌大的审讯室。他们把审讯室安置在监狱的中间位置,里面摆满了各种刑具。他们审讯犯人手段极其残忍,会超越数倍于常人所能够承受的能力,故而会从里面传出来凄惨的叫声。这种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碰撞,然后会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在押人员的耳朵里,为的是敲山震虎,给革命志士精神的摧残。
除此之外,其余的都是关押犯人的房间。这些房间都不大,最大的就是容纳三四个人,甚至有很多房间仅容下一个人。它们都是用浑厚的铁门封闭,铁门冰冷冷的,它所关住的不仅仅是人身的自由,更多的是人的灵魂,是对向往自由的人们一种精神的折磨。每一所监狱空气都极其潮湿,且黯淡无光,能与外界联系的仅是一个比书本大不了多少的窗口。即使这样,窗户上还有三条粗大,带着锈迹的钢筋。这些钢筋是可以活动的,需要联系或传递什么东西时,监狱负责人就会将栅栏式的窗口打开,平常是上着锁的。每天犯人们的饭食就是从这个冷酷的窗口传进来。被关押着的人从窗口往外面看,仅能看到对过的墙壁,是一个赤裸裸违反天理人情的地域之城。
这所监狱之前是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时候建造的。他们在这儿关押和杀害无数的爱国人士和热血青年。后来日本鬼子被我们坚强不屈的英雄儿女赶出了中国。正在我们举国上下一片欢腾的时候,没想到一个独裁主义者又粉墨登场,新的战争又开始了,渴望自由,渴望和平的人们一时间又陷入了白色恐怖之中。于是无数个爱国者、和平捍卫者不得不又一次义无反顾地走向战场。也就是在这种时候,这座监狱成了无数位志士青年的人间炼狱。
三
在二〇八号牢房里与潘小林一起关押的还有一个人,名字叫蔺海森。他浑身都散发着文人的气质,是专门搞情报机械和密码研究工作的。他在这方面颇有建树,因为敌人对这方面急需人才,而蔺海森不想站在人民公敌的队伍里而被关押入狱。
潘小林初来乍到,对于这里面的情况不了解,但对于监狱的内部体系及关押犯人的制度还是了解的,他们大多是一致的,但凡和另外一个或两个人关押在一起,是没有把他当作重点照顾对象。究其原因,还是在他巧妙地规避接头暗号上。有了这些线索和要素,潘小林暂时倒是不担心。因为毕竟敌人现在并没有抓住他确凿的把柄。
“著名的情报破译专家池步洲是我的老师。他在国军情报机构破译日本准备偷袭美国珍珠港和美国歼灭日本战争狂魔山本五十六,这两起事件起到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那时候的国民党与我们是结成的抗日统一战线,同仇敌忾共存亡。而现在是内战的始作俑者,我当然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当潘小林问其入狱的原因时,蔺海森如此说,脸上还带着禁不住的怒火。他还介绍说已经入狱二十多天。准确地说叫关押,因为他还没有被扣上什么帽子。
潘小林听完蔺海森的自我介绍,也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身份和没有完成的任务说于蔺海森听。他虽身陷虎穴,也已经忘记自己的安危,一颗忐忑的心放不下来。把这个要紧的信息怎么能不失时机地传出去成了他放不下的心结。
“真是太巧了,敌人一天都问我好几次,愿不愿意为他们效劳。只要我吐口答应,他们立马给我自由。现在他们除了囚禁我的自由,并没有对我精神上和身体上有多少摧残。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他们还是放低姿态,有求于我的。”蔺海森回忆起自被关进来,并没有遭遇过多的非难,剖析着说。
“可是怎么把这个情报发出去而不被敌人截获,或即使截获了也无法破译。之前就是因为用发报的方式传递信息,无论怎么加密,敌人都能破获,从而也给我们造成很大的损失。”
“这个倒不必担心,我即使用明码发报,对方都截获不了,这种技术是我的独创。而敌方无论多么狡猾,即使层层加密,甚至密码凌乱如麻,在我这里破译它就如同探囊取物。我还可以同时发明、暗两份电报,即使对方紧盯着,都看不出破绽。”蔺海森胸有成竹。
潘小林听到这里,高兴得简直要跳圈了。他也因高兴,泛着满脸的红光。可高兴归高兴,最近是不是能有机会把信息发送过去,这是一个非常紧迫也非常棘手的问题。
他顿了顿,接着嗫喏着说,“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坚不可摧,有矛就有盾。发报机无论怎么掩盖,涂抹,都逃不过行家里手的眼睛。”
潘小林忧郁了。他不想把这件事情牵连到无辜的人,脸上的愁云又布满开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择机帮你。”蔺海森坚毅的脸神里泛着丝丝的顾虑,他担心着会因为自己而给敌人创造左右逢源的机会。
“这也是一件铤而走险的事情,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都会败露事情的真相,会威胁到自己的生命,你怕不怕?”
“为人类的解放事业而奋斗,有无尚光荣。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潘小林熟读每一天都在变更的密码,低声地对蔺海森如是说。
他们要把这场戏演下去。要演彻底,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没有血与累累的伤痕,怎能令人信服。于是他们在有限的空间里做出了无限决斗。直到双方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睛也肿胀得眯成一条缝。
从过道里传来急促的皮鞋声,和烦躁的呵斥声。声音越来越近,紧锁着的铁门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咣当”一声开了,一缕微弱的光线照了进来。紧随而来的还有极其暴躁的训斥声:“反了,你们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穿着很是考究,腰间挎着勃朗宁小手枪。他本着一副狰狞的脸孔,怒吼地看向都受伤的他们两个人,恶狠狠地问道,“你们为什么打架?”
“他骂我是奸商,发国难财;数落我坑蒙拐骗,祸国殃民。”潘小林一边用手臂抹去嘴边的血迹,一边吐了一口带血丝的唾液,忿忿不平地辩驳道,“这天下本来就不太平,我也只是赚点小钱,混口饭吃而已,在他的嘴里倒成了喝人们血的人啦,我不教训他一顿,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哟喝!你还挺刺儿呀!是商人不是商人,你说了不算,审讯室里见分晓。所有革命者没有一个在水面上漂着,都隐藏得很深。”他吩咐道,“给我带走,刑法伺候。”
潘小林直着嗓子喊冤枉。在这个冰冷的监狱里,情感早已被铁窗禁锢了。几个威严无比的人推推搡搡着他向刑讯室走去,紧接着就是铁链子和皮鞭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蔺海森龟缩在角落里,看着潘小林被拖出去,露出幸灾乐祸的笑脸。
“上风已经对你没有了耐心。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愿不愿意为我们做事?”那个有权威的人没有走,面向蔺海森,像是在告诫,又有点语重心长地提醒,“最后一次,你应该明白其中的含义。”
“该不是要杀我吧?”蔺海森故作惊恐之状,寻思片刻之后顺从着说,“好吧,我愿意。年纪轻轻的,傻子才不希望多活几年。”
这一次的战役,又是以敌军失败而告终。敌人很是狡猾,按原计划进行,我军也很是配合,将计就计,佯攻到岭子上,然后又趁着漆黑的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撤了回来。敌军照样以全覆盖的炮火轰炸,只不过炸了个寂寞。而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撤出来的主力部队却钻进了我军布置好的口袋阵,被一举团灭。
战斗结束的时候,硝烟虽然还弥漫着,黎明的曙光已经照耀着大地。灰蒙蒙的苍穹有了轮廓、山河有了清晰的影子,战士们精神抖擞地打扫着战场,凯旋的歌曲响彻云霄。
瑞克岚监狱办公室传出来歇斯底里的咆哮声:“混蛋!你们一群废物,这次我们吃败仗的原因已经让情报专家查明,是蔺海森泄的密。怎么可以把共党嫌疑分子和情报专家放在一起?亏你们想得出来。”
“长官训斥得极是,我们下不为例。”
“我就问你们有几个脑袋?还有下一次吗?这个责任你,还有你,你们担得起吗?”
不一会儿,审讯室里传来铿锵有力的声音和轻蔑的笑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江山,是我的根与魂,我的魏巍脊梁,孰能让我背叛?”这种声音像一种无形的力量,山为之摧,地为之折,一如暮鼓晨钟,以震撼乾坤之势敲响了蒋家王朝的丧钟,让刽子手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而胆战心惊。
不多久,最后的顽固派也被我军清剿,瑞克岚监狱也得到了解放。解放军在清点监狱的人数时,发现二〇八号牢房里空荡荡的。他们打开那所牢房房门的刹那,一缕曙光照射进来,很暗,很苍凉,像是在缅怀,又像是在诉说。诉说这儿曾经发生过悲壮的故事。这个故事感天动地。